傅茗渊曾想过是否要招几个丫环回来照顾这位首辅夫人,但阿尘却是一口回绝。她想想也对,博书斋到底是办公之地,她住在这里不代表就可以将此地当作自个儿家,总归影响不好,遂作了罢。
此时傅茗渊正托着下巴坐在厨房里边,瞧着阿尘一人左右忙碌,但动作却快,不多时就做好了十几样菜,等到百官来时,大约就可以全部完成了。
“你真是好贤惠啊。”她忽然神游道,“不嫁人实在可惜。”
阿尘听罢一顿,默默转头望她,硬生生地吐出了四个字:“隔墙有耳。”
“这里是博书斋,人都还没到呢吧……”
傅茗渊说到一半,余光瞥见门口站着什么人,心中一慌,连忙转头望去,才知是安珞站在门口,不知有没有听到方才的话,只是小脸红扑扑的,似乎一路跑来:“大人,刑部侍郎已经到了。”
“……这么快?”她有些震惊,立即随着这小少年前去招呼,转头与阿尘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傅茗渊赶到偏厅后才知,不止是那位早到的刑部侍郎,还有许多官员也已然坐在厅里喝茶,自顾自地话起了家常,见到她后遂有模有样地起身行礼。
今日虽说是新官上任的欢迎宴,但说到底也只是她傅茗渊邀请众官来家中吃饭,她是主对方是客,遂道:“大人坐着就好,今日只需玩个痛快,不必拘礼,内人随后就会将饭菜准备好。”
众人一听,不由赞起了这位首辅夫人,生得靓丽手艺又好,只是……不晓得什么底细啊?哪里的官家小姐?
傅茗渊对待此等问题只是“呵呵”一笑,并不作答。
事实上,尽管阿尘陪伴了她五年,她却着实不晓得对方的来头。老首辅素来是个古怪的人,收了她这个女弟子便罢,竟还收了个女书童,这不是把脖子往刀口上送么。
她一边与众官寒暄,一边感叹实在找不到话题。先到之人大多是老一辈,整日闲着没事做,是以才到的这么早;那些个年轻的大多感到时间不够用,甚至还有几人拒绝前来,曰:下官决不巴结首辅大人。
啊,真是一群青春活力的热血青年。
她没了法子,只好拽着安珞前来救场,可这小少年比她更不知晓该说什么,红着脸左望右望,倒是那位侍郎大人开了口:“傅大人的府上……怎会有个小姑娘?”
傅茗渊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姑娘”二字就一个咯噔,内心地动山摇,半天说不出话,两眼发直地盯着对方,才意识到那人所指之人是安珞。
这安珞是她与老首辅在十年前捡来的孩子,那时刚满五岁,虽然不晓得父母是谁,但相貌是出奇的清秀,再者还没变声,乍看的确像个女孩子。
她沉沉松了口气,“大人这可说笑,阿珞在我府上呆了十年,的的确确是个男子。”
侍郎大人不信,仔仔细细瞧了一遍,才悟道:“……是老夫眼拙。”
戌时一刻,朝中的官员凡是在宾客名册上的都已到齐,各家知晓她这博书斋地方不大,能不带随从的都没带,唯独几个年老力衰的捎上两个随从,免得走夜路回家磕到哪儿。
傅茗渊一边举着名册一边领着百官就坐,完毕后一清点。怎么……多了个人?
说是欢迎宴,但其实除了在开头让她发表两句感言,剩下的便是官员们聚在一起自得其乐。傅茗渊忙碌了一天,累得坐在位子上连饭也不想吃,方倒了杯茶,发觉身旁有一人缓缓坐了下来。
对面的一干人早已开始了吟诗作对,她为了避免参与,特意坐在了后方,左右都无人,可这人是……?
她徐徐转过头,茶杯霎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碎裂开来。
那人将伞扛在肩上,与她微微一笑:“傅大人好。”
“慧慧慧……慧王!”她腾地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地退了两步,表情近乎扭曲,“你……你怎么来了?”
不对啊,她特地确认了没有邀请这个人啊,在阿尘想在名单上写上慧王的名字时,她还特地阻拦了啊,死活都没写啊。
“是陛下带我来的。”夏笙寒微微笑道,“傅大人开宴会却没邀请本王,不知这是为何?”
“因、因为……”她抓了抓脑袋,总不好把肚兜一事提出来,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忽闻外面一阵大闹,不知发生了何事。
“外面怎么了?”她连忙问急匆匆跑来的安珞。
“傅大人,刚才来了个人,一直大叫你是佞臣佞臣,吵着嚷着要进来。”
傅茗渊全然想不到是谁,瞟了一眼夏笙寒,发觉对方正幽幽喝着茶。她想也不想地前去,只见一个大晚上还穿着官服的青年被两个小书童堵在外面,吼道:“快让傅大人出来!老子是国子监的司业陆子期,你让他出来说为什么不肯在县级普及教育!”
「疯子」
搞了半天是这件事!
她方才还在琢磨,上任还不到十天是惹了谁,原来是国子监那个热血青年,竟然闹到博书斋来了。这么大的动静显然是让百官都听见了,纷纷跑出来凑热闹,想瞧瞧这位新任首辅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景帝慢悠悠地跑过来,面不改色:“老师,是我告诉他的,你跟他解释一下呗。”
……果然。
傅茗渊扶额,也不上前,只轻声道:“来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此言一出,百官皆是惊了,连那闹事的陆子期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到底是个文官,没怎么挣扎就被拖了下去。
这下连小皇帝的脸色都白了,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傅茗渊沉默了许久,闭着眼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她徐徐睁眼,目光落定在远处,“如果陛下不愿意,可以将人带回来。今日是擅闯博书斋,或许明日就会擅闯御书房——忠言逆耳与有勇无谋是有区别的。”
这句话无疑是震住了小皇帝,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却没想真惹她生气了,一时不晓得说什么,转身扑了回去找慧王哭诉。
“小皇叔,那家伙又欺负我……”
在场之人尴尬了一番,又各自回到座位上继续畅谈。傅茗渊累得几乎要睁不开眼,路过树下却撞见个人,一抬头,是撑着伞的慧王在静静望着她,如此神出鬼没。
她整个人都清醒了,可见对方一直不说话,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我们……之前不认识吧?”
夏笙寒点点头。
她顿时松了口气,“那我们先前……也没见过对吧?”
他又是点头。
傅茗渊心中大喜,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是个疯子真是太好了,或许只是心血来潮,害得她提心吊胆了那么久……
就在她心满意足地准备回房时,只见夏笙寒幽幽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凑近了几分,低声道:“肚兜。”
傅茗渊满眼血丝地望着他。
——要杀了他!怎么杀!生煎还是油炸!
就在她一个人慌神之时,夏笙寒已然轻步走开,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她随即回到房中,抱着阿尘哭道:“呜呜呜他威胁我!他居然敢威胁我!”
“你方才的气势到哪里去了。”阿尘无奈地摊开手,疑惑道,“你以前……真的没有见过他?”
傅茗渊重重地点头:“真的没有!”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阿尘举起一根手指,慢悠悠道,“酒后乱……”
那最后一字还没出口,就被忽然跳起来的傅茗渊打断:“不可能!老师特地交代不许我喝酒的,再说我几乎没怎么出过博书斋……总之不可能!”
“好像的确是这样。”阿尘托着下巴沉思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总不可能是他潜进来偷走的吧?”
“很有可能!”她不过随口开了个玩笑,谁知傅茗渊倒是认真了起来,“他是个疯子,没准就有这癖好!”
阿尘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以慧王的地位,想要巴结的姑娘都排到城外去了,何必跑过来偷你的肚兜……”这般说着,低头看了看傅茗渊的胸口。
“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傅茗渊捂住双肩大哭,又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她究竟和慧王在何时见过。不多时宴会已经进展到了末尾,百官都是尽兴而归,她作为主人自然要去送别,好不容易将一干人全部送走,望着满院的狼藉,扶额叹气。
这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啊……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什么声响,转头一看,竟是景帝倒在了桌上,似乎喝得很醉,将脑袋埋在臂弯里,沉沉睡着。
天呐,怎么偏偏把小皇帝给留下了……
她正欲上前去扶,却见一只手从容地从后方探来,将景帝的身子架了起来,一转头,果然是夏笙寒。
“王、王爷……”她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先带陛下回去了。”夏笙寒与她微微一笑,看起来分明是个正常人,“傅大人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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