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识尚不清明,一时没能理解他所说的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一别经年,棱角分明的脸竟被磨砺出了从前没有的孤傲,愈发气势逼人。
他俯身与她视线相平,恶意地重复:“你想要救的那对兄妹,已经死了。”
清生和清荷,死了……?
她像是懂了,却仍然没有反应,只呆呆地维持跪着的姿势。等到湿透的衣服结起了一层薄冰,眼泪终于在一瞬间滑落脸庞。她也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任由泪水汹涌,模糊了视线。
怎么会?怎么会?她一直觉得就算和他闹得再僵,也不过是他们俩人之间的事。他要恨她也好折磨她也罢,就是不可能连累到旁的人。
他的浅笑带着恶意的报复,话音冰冷:“这么快就哭了,那两人对你而言那么重要么?”
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的时候,那份记忆仍残留着微酸的甜蜜。然而现在,却只剩下锥心之痛。
清生,清荷,在云忆和她走投无路时善良地收留了他们,那样单纯的两人。清生还说,等他攒够钱了,就要去娶街口的张小姐。她和云忆早打算好包子铺的生意不错,赚够的钱就给清生娶媳妇用。清荷喜欢乐器,一直想拜她为师,再学一门古琴技艺。可是她连让清荷听一曲她的琴,都还未来得及。
她不答,用力咬着唇,没让哭声溢出喉咙。
直到这一刻她才了解以前的顾无极对她有多温柔,几乎让她忘记了他是令整个北庭国畏惧的罗刹。凶狠残暴的顾无极,这个才是真正的顾无极。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散发出的冰冷寒意,他恨她。而她,也开始恨他了……
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流着泪,倔强的眼神却从未避开。
故意让他以为她已与云忆成婚,她知道他会生气,可是没想到他报复的手段会这般残忍,像要挑断她的筋骨,抽干她的血液,甚至夺走她全部的灵魂。他这样恨她,连她身边的清生和清荷也不放过,那云忆呢?云忆吊在城门被人放下,真的是钱小姐去说的情么?
她突然惊慌,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破碎的声音,急问:“云忆在哪里?”
她昏迷前也是叫着云忆,醒来后第一句话竟还是问起云忆。顾无极心中隐忍的怒火被她彻底挑起,他毫不怜惜地单手捏紧了她的下巴,迫她抬头。手下冰凉的体温没有让他放松力道,他只是冷冷地笑着:“云忆云忆,你就只会叫着这个名字。”
他深深看着她瘦削下去的脸,很快就厌恶地放了手:“你放心,他暂时还活着,正在地牢。”
霜晚一颤,竟真是他带走了云忆。
不让她有松口气的机会,他又道,“他身中奇毒,一直以来都用内力强行压下。隐世兰的毒只要内息一乱就会发作,我点了他的穴道使他不能自行调息,你说他还能撑得住几天?”
他的话令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唇被咬出了血,这样的痛楚却远远不及心痛来得剧烈。
她尝到了血的腥甜,绝望,像是乾宁宫后山夜魈逐渐冰冷的身躯。当时的她那般无能为力,明知不可能,却还隐隐盼望他来救她们。
一年将过,他来了,但不是来救她,而是将她推入另一个深渊。
然而可笑的是事到如今,她还是只能求他。
她垂下眼睑,低声道:“顾无极,我求你放了他。”
“求我?”他似是在冷笑,见她已经顺从,已经磨光了所有的棱角,却也没有半分得意之色,“凭什么?”
霜晚深吸了口气,道:“云忆是先帝所生的皇子,你们是亲叔侄。”
原以为这样惊天的事实至少能让他动摇,没想到他像是早就清楚,连一丝一毫的意外之色都没有。霜晚连云忆隐藏的身世都用作了筹码,竟然完全没有效用。
他无情地道:“未避免皇位相争,已故先帝所生的皇子,本就是留不得的。”
听到他的话,霜晚瞬间刷白了脸色。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还能用什么来救云忆?她发了抖,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为了他,什么都肯做?”
霜晚不看他,轻轻点了点头。她已经失去了太多,连死也不怕了,还有什么不肯的?只要能救云忆,至少能救下云忆……
这么想着,虽不知他会怎样折磨自己,但她安然闭上了眼睛。
空气凝滞,只剩他压抑的呼吸。霜晚觉得下一秒,他的暴怒就能将她撕裂。果然没过一会儿,整个身子就猛然被他用力拉起。他的力气几乎捏碎了她,让她痛得几乎又要落泪。麻木的双脚竟然站也站不住,只能靠他撑着才不至于软倒在地。
“看着我。”他低沉地命令。
霜晚不肯。
“看着我,你希望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么?”
他拥有能够轻易让她顺从的杀手锏,霜晚果然睁眼与他对视,但那眼神如死灰般毫无光彩。他微眯了眼,满心不悦。暴怒让他无法冷静,她身上冷硬的衣物还带了些微濡湿感,更是碍了他的眼。
县令的书房不会备有床,他便粗鲁地将她压在地上,毫不怜惜地撕了她的衣。
霜晚何曾遭受过这样的对待,刚开始还会本能地反抗。但她实在虚弱,微弱的力气根本阻挡不了他的强蛮。渐渐地,她干脆任由他为所欲为,整个人木然地躺着。
虽不是雪地,书房里也烧了炭盆,可是躺在地上还是彻骨的冷。外衣被丢弃一旁,里头的中衣也凌乱不堪,甚至透出了贴身的肚兜。
“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爱哭,那么委屈吗?”双手撑在她上方,气息相接,带来压迫。
霜晚偏头别开了眼,默默淌着泪。
这样的反应像是默认,顾无极一拳打在她旁边的硬地上:“不是他,你就那么委屈?”
她的黑发散开了,披在地上犹如上好的绸缎,竟让人舍不得破坏。将近一年朝思暮想的容颜此刻近在眼前,却清瘦得让人心里发疼。
元宵节皇城失陷后霜晚也跟着失踪,他这一年中疯狂地寻她,却没想到她竟然就在潜龙镇,与他近在咫尺。然而即使近在咫尺,她也没有回宫找他。
她根本不想见他。
然而即使如此,终于得知她在潜龙镇时,他还是立即动身去了找她。只要她好好的,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真正看到她时,却发现她已与云忆成亲。
本该属于重逢的喜悦被摧毁殆尽,原来她竟已经嫁人。
细微的啜泣声将他的思绪拉回,身下的女子娇小脆弱,凝脂般的雪肤上红痕刺目,是他方才太过用力所致。可她只是低低地不敢哭出声音,无端地惹人怜惜。
他自嘲一笑,终是放开了她。
她的衣领被拉了下来,仅剩中衣险险遮着胸部,露出一道泛白的伤口,连这也是他造成的伤。
她身上仍留有他的烙印,可她却已经是别人的了。
他的眼眸冰冷如刀,霜晚本能地瑟缩,而后绝望却也怯懦地紧闭了双眼。然而预料中的风暴没有降临,许久以后,他竟然关上门离开了。
当冷意窜入五脏六腑,霜晚才想到要整理自己身上狼籍的衣物。几乎被撕毁的外衣已经无法御寒,狼狈地昭显了他的粗暴。她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终于还是止了泪。架子上有他忘记拿走的毛大氅,她竟然站不起来去拿。
虚弱的病体,在雪地里下跪的一天一夜,无不摧残着她的意志。霜晚感觉到了自己紊乱的脉象,疲惫地恨不得躺倒在地昏迷不醒。但现在她还不能倒下。再也不能受冻了,站不起来,便只好爬着过去。一寸一寸,再艰难地把架子弄倒,捞起大氅将瘦弱的身子完全包裹住。
毛大氅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多时,刚裹上身时也完全是冷的,就像他陌生的瞳眸。
霜晚蜷缩在地上,不断打着颤,但她不能倒,还不能倒。不知道云忆现在怎么样了,她见过他毒发时的样子,那般痛苦,她怎能不担心?
可他竟也不告诉她会如何处置云忆,所以她必须清醒,才能有和他谈条件的筹码。
然而这么一等,就又是好几个日夜。
县令的书房一直无人出入,只有用膳时间会有人来送上食物。她身上低烧不退,毫无食欲,只能逼迫自己进食。他这样关着自己,也不知究竟所欲为何。
一直等到第五天夜晚,终于有人要来处置她,却是两个陌生的人。她仍怔忪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就被毫不留情地拖了起身。薄灰色的官服,这两人的身份是官差。这是要带她去刑场,去地牢,还是他终于折磨够了她,要放她走?
霜晚拉紧身上的大衣,沉默地跟随他们去。
可是官差只不过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然后面无表情地道:“进去。”
冷战
最近的天气极为恶劣,积雪铺满了厚厚的一层,已漫上脚边的短阶。今夜依旧是雪天,寒冷啃噬着霜晚的知觉。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毛大氅,这样在外面走的一段路就几乎把她冻僵。
听到官差的话,霜晚仅是稍作犹豫,就推开了门。
屋内没有点灯,入眼只有一片漆黑。那两个官差在她进去后就锁上了房门,她愕然回头,紧闭的空间让她没来由地心慌。四周没有声响,等到眼睛终于能够适应黑暗,才发现里面根本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