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了。
看媒婆仓促离去的身影,霜晚轻笑一声,然后回头:“好了,别捶了。”
云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三言两语间已把媒婆打发走了。以前当杀手的日子独来独往,无需与人交际,有看不爽的杀了便是。如今过起了平凡的生活,看到讨厌的人还不能杀,这对他而言,比遇上难缠的高手还要伤脑筋。霜晚昏迷不醒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来说媒,大多数被他的冷脸吓跑,还有一些脸皮厚的,赶也赶不走。今天来的这个媒婆是他最头疼的,没料到霜晚对付她如此轻松。
在他暗自佩服的时候,霜晚探出头去,皱眉道:“看来今天没几个人会出门买东西了。”
风雪肆虐,呜咽着卷过大街小巷。这种日子,要能有炭盆烧暖屋子,下上一盘棋最好。
“我记得上次清生说茶楼有位客官送了他一个棋盘,你知道收哪儿了吗?”
云忆点点头,又听她道:“其实那位钱家小姐听来条件确实不错,你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去见见人家也无妨嘛。”
“我没想过要成家。”云忆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一会儿想到了什么,一眼瞪过去,“你可别学那些媒婆给我物色姑娘,很烦。”
霜晚轻笑一声:“我可没这么爱管闲事。”
然而她很快阴郁了脸色,“姑娘我是没想过要给你介绍,倒是想给你找个大夫。你身上隐世兰的毒,当真无药可解吗?”
云忆不肯成家,恐怕也是因为明白自己朝不保夕,才不做打算。
“所有的药与毒对我都没有效用。也许有他人助我用内力化毒会有效,但隐世兰所练的内力本身奇高,贸然去试可能会反噬到对方身上。”云忆无所谓地说,“既然练了这种武功,我早有随时一死的觉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必为我费心思。”
霜晚还想再说什么,云忆却已经闪身进杂物间找棋盘去了。
最近的云忆只是偶尔还接一些杀手的活儿,也没再看到他因隐世兰而毒发。既然云忆本人不在乎,她也不会多加干涉。
见街上行人不多,霜晚开始忙着将蒸笼和没卖完的包子收起。原来在她还睡着的时候生意竟然不错,包子剩下的不多,正好留着自家人吃。
似乎有谁进了门来,霜晚懒得招呼,头也不抬地道:“抱歉,我们打烊了。”
半晌没听见有人回应,她奇怪地抬头:“今天已经……”
话未说完,停下了所有动作。
“老板娘!还有包子没有,给我两个肉馅的!”恰巧又有另外的熟客来买包子,见她在收铺了,慌忙高声喊道。
霜晚未有反应,只是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人。
对方原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却被一声“老板娘”吸引了注意。他的眸色稍稍转冷,然后看着云忆掀开帘子出来。
“云老板!包子还卖不卖?”熟客又叫唤了一声。
云忆怀里抱着棋盘,看到来人时也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面无表情地招呼起熟客。
“老板娘你可真有福气,云老板长得好人又勤快,虽说闷是闷了点儿,但胜在人实诚。现在不愿意三妻四妾的男人可真不多,这里不知多少姑娘眼红你呢!”熟客是位大娘,平常也爱热心做媒,听说曾给云忆介绍过几次,都被拒绝了。
在她卧病在床的半年里,一直是云忆在忙里忙外。人们识他更多,因而总会在霜晚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小镇里似乎人人都认为她配不上云忆,常弄得霜晚哭笑不得。
但现在的霜晚,却没有了这番心思。
钱箱还在霜晚手里,云忆将收来的铜板扔过去,清晰的声响终于让她回了神。
“……公子要买点什么?”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将钱箱交给云忆放好,霜晚继续收着铺子。想要逃避的时候,最好的法子就是让自己看起来很忙。
记起与他最后一次见面,他说:“三个月后,我会打退北庭,回来接你。”
然而皇宫内的变故令人猝不及防。那之后,物是人非。
本以为,今生再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你始终没有回皇城找我,原因就是这个?你与他成亲了?”说话的人面色不豫,话音中有了丝愠意。
霜晚假装忙碌的双手顿住,半晌才应道:“嗯。”
能感觉到云忆投来诧异的视线,她却敛去表情,微微垂眸。
“为什么?”他的气息渐渐阴郁,而霜晚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你答应过,会等我回来的。”
顾无极靠近,可霜晚却微微退后了一步。
对,她是答应过要等他。可是等来了什么呢?
都已经迎娶了皇后,又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面前呢?明明就知道她自私得很,不可能容忍与其他女人分享心爱之人。更何况既然已成帝王,三宫六院,必不可免。
她昏迷了太久,醒来时一切就全变了。得知他从西皊手里夺回皇城,得知他登基即位,得知他终于与青梅竹马的皇后结成连理,什么都成了定局。她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迫接受这一切。她哭过了,痛过了,也努力让自己死了心。
现在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是不是太晚了?
霜晚突然狠了心:“都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当真?”已经尽了的缘分,没有什么好强求的,不如就这样彻底斩断。心一阵阵刺痛着,霜晚却漠然道:“没有依约等三个月,霜晚有错。当时离开皇宫情非得已,然而如今你我已走上陌路,三个月之约就当从未存在,忘了吧。”
“你要我忘了?”顾无极猛地抓住她的手,“你想我忘记什么?”
三个月之约,当时他答应全力歼灭北庭乱军,回宫接她,而她会放下所有一切,等他回来。三个月之约,代表了他们的感情,其实是互许终身。
而现在,霜晚却让他忘了。
她的目光闪了闪,却终究狠心地别开了头。
“放开她。”云忆横在他们中间,生怕他一时冲动伤害霜晚。
顾无极冷冷地看了云忆一眼,没有理会。
外面的风雪越发猛烈,发出凄厉的呜咽声。霜晚沉默着,顾无极始终不肯退让,气氛僵持不下。
终于霜晚闭了闭眼,道:“请你放手。这里人人都知道我是老板娘,若被看见与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会说闲话的。今天我们已经打烊了,若公子不买东西,就请回吧。”
这样生疏的口吻,令他怔了怔,松了手。
“……你回去吧。”回到皇后身边,不要再来找她了。霜晚躲到了云忆背后,不再看他。
有那么一瞬间,霜晚觉得凭着顾无极的个性,会强行让她与他回宫。然而终究他没有再靠近,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走了。
“这样好吗?”良久,云忆皱眉问。
“……嗯。”霜晚淡淡一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继续伪装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慢慢地,视线变得模糊。
眼泪,直直掉落。
刑场
接连几天都是风雪天,少了些买卖,日子反而清闲了许多。那之后霜晚表现得一如往常,只是偶然间,会看到她望着远方发呆。
天气越来越冷了,霜晚身子弱,极容易感染风寒,这些天来又总是咳嗽,云忆便不再让她帮忙照看铺子,只许休息。
这一天霜晚还在里屋躺着,远远却听到有人高声大喊:“不好了!”
下了床出去,只见一人从大雪中飞奔而来,竟是溢香楼的店小二。
小二好不容易停在他们铺子前,还没顾上喘口气,就道:“不好了,清生和清荷被官府的人抓了!”
兄妹俩在潜龙镇呆了数年,之前从未出过事。霜晚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是新上任的县令爷,今儿个恰好在我们酒楼吃饭,听到清生说书,也不知道是哪里招惹了他,直接就让官差进来把他们兄妹抓走了!”
霜晚蹙眉:“当时清生说的是什么段子?”
“黄河水患,官府开粮仓赈灾。说的分明是赞颂官府的好事啊!可是这县太爷好像分明要找茬一般,什么解释都不听,就说要砍头!”
“怎么会?!”
“大伙们也料不到新县令那么突然就要人的命,都是听清生说书的常客,这会儿全急着呢。实在是没法子了才赶紧过来通知你们,可能得准备后事……”
霜晚不禁急了:“那他们现在人呢?”
“在广场。”
潜龙镇行刑的地方就是在广场,那里人来人往,最适合威慑百姓。可是一个新来的县令,竟然连事前的审问都没有就要处死犯人,这实在不合规矩。霜晚想不通,县令就算是想立威,也应该找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清生突然被抓,其中必有蹊跷。
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事出突然,根本不容她冷静下来思考。云忆一听到清生他们在广场,转眼间就先行救人去了。霜晚阻止不及,只得拉了小二也赶到广场去。
风雪愈发疯狂,几度阻断了前路。心中的不安犹如呼啸的寒风,越来越猛烈。
今天出门的人不多,围在广场上的都是溢香楼的常客。清生和清荷双手双脚被缚,被迫跪在广场中央。旁边就是森冷的断头台,刽子手的大刀在风雪中闪现着嗜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