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时,忽而瞥了一眼床前的火盆,随即疑惑问:“这是什么?”
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一些无用的东西。”我见他仍是看着,忙转口道,“那……沈将军呢?”
他终于叹息一声,低声道:“我让他先回府了。”
“那……南秦的那人呢?”
“起程回去了。”他圈禁了我,将脸埋入我的颈项,我再是张了口,本还想问问太后的事,但终究还是打算缄口。我知道眼下不适合说这些,知道他此刻心里一定很难过,当初同意沈宸和亲的时候他心里也是万分不愿的,更遑论今时今日得到的竟是她病故的消息!
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好几次我的眼泪几乎都要夺眶而出,可一想起沈宸信上那句“莫与君言”,便又极力将眼泪吞下,那一个已经走了,我又怎么能让她走得不安心?
记不清一起坐在房内多久了,他忽而开了口,声音却嘶哑得叫人心疼:“我本想让沈将军护送她去的,她却不放心我,执意要沈将军留在我身边,她离开的前一日入宫来见我,我却因政务缠身只匆匆同她说了几句话,如今再想,竟已想不起到底同她说了什么……我更没想过那一次竟然就是永别……”
我抱紧了他,总想着安慰他几句,翻来覆去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我却知道,那一日能同他说上话,于沈宸而言就是一件开心的事,她是为了他心甘情愿离开西楚的,她从没有后悔过。
后来我扶他上床休息,他闭上了眼睛,眉头却一直紧蹙,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愿在这一刻醒来罢了。
宫女入内,悄悄告诉我全公公来了。
我看了眼殷圣钧,转身出去。
全公公见了我,脸上掩不住的惊喜,忙朝我行了大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忙扶他起来:“公公不必多礼。”
他笑了笑,道:“娘娘回来了,奴才也就放心了。哦,皇上在里头吧?”
我估摸着他大约还不知道沈宸的事,便点点头道:“皇上累了,此刻正歇着,公公有什么话就和本宫说吧。”
全公公点头道:“自然自然,和娘娘说是一样的。皇上离京时把殿下送去了将军府,皇上对殿下说一回宫就去接他回来的,马车奴才都准备好了,那……等皇上睡醒了再说?”
我不自觉地回头朝内室看了眼,我倒是真没想到他离开时将希儿送去了沈将军那里,不过也好在希儿在那里才能安全。不过眼下沈宸的事……殷圣钧大约也不会想去将军府,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心里对沈家兄妹是有愧疚的。
我之前听沈又宸的口气,想来沈宸生前是很喜欢希儿的,也许今晚把希儿留在将军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了想,于是我便道:“明日再去接殿下吧,麻烦公公请位太医过来。”
全公公先是点着头,又听我这样说,他吃惊道:“皇上龙体不适吗?”
我摇头道:“不是。”
全公公这才松了口气下去。
我让太医在熏香内添加了一些安神的香料,否则今晚殷圣钧一定会彻夜无眠。跟着太医出去时候,我又道:“皇上身上的旧伤时有复发,你们平日可有为皇上准备药?”
太医忙道:“回娘娘,臣有备了药剂,连翘姑娘在乾承宫有收着,温水化开即可。”
我点点头,吩咐着:“那在本宫宫里也备下一些。”
太医点头下去取药,我回头,见全公公站在我身后笑。我不免一愣,他上前来笑着道:“奴才觉得娘娘回来了真是好,这皇宫也像个皇宫了。从前在乾承宫虽备着药,可皇上心情不好总不愿服,奴才和连翘姑娘劝他那哪有用?现在娘娘回来了,奴才可真就放心了!”
我下意识都握紧了双手说不出话来,倘若让他知晓殷圣钧身上的伤是拜我所赐,他大约也不会说放心的话了吧?
转身的时候,瞧见外头走过太监的身影,我心中不免吃惊,十三!
我忙看向全公公问:“刚才那是十……大喜?”
全公公点头道:“是啊,娘娘找他有事?”
我忙摇头,倒不是有事,我只是惊讶他竟还在这里!
身后全公公的话又传来:“娘娘不在宫里的日子,皇上下令凤仪宫一切如旧,哦,奴才倒是记起来,前阵子皇上让卷丹姑娘出宫办事了,只是不知她何时回来。”
听他提及卷丹,我的心头刺痛,深吸了口气道:“卷丹……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全公公似有惊讶,“怎么不回来了?啊,难道……皇上把她许人了?”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也许他是想到了许配给殷东漓的妗儿,所以才会理所当然地以为我身边的另一个宫女也被许人了吧?
我逶迤着长裙步入内室。
一整日未吃什么东西却也不觉得饿,半夜的时候身侧之人突然惊醒过来,我忙跟着他坐起来,他一手抚着额头,大口喘着气。我一摸他的身子,才发现他一身亵衣已悉数湿透。
叫了人给他取了干净的衣服来,我替他解开衣带,轻声问他:“做梦了?”
他转过脸来看我,一脸愧疚道:“吵着你了。”
我摇头,替他换了衣裳,退他重新躺下道:“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快睡吧,明早要早朝。”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片刻,又侧过身来抱住我,叹息着道:“我这辈子欠了沈家的太多了。”
我的喉头一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软唇磨着我的脸颊,低声道:“你别生气,我和沈小姐……”
不等他说完,我急着伸手捂住他的嘴。
那一刻,我竟害怕他说出那句他和沈宸没什么的话来,好像沈宸就在这屋子里看着,听着,而我,只是不想她伤心。
哽咽地点点头,与他额角相抵,我开口道:“我知道,我不会生气的,再也不会生气了。睡吧,好吗?”
他疲惫地应一声,终是闭上了眼睛。
似梦似醒熬到了早上,他在我脸上亲吻一口才起身去上朝。等他走了,我才睁开眼来,愣愣地盯住帐顶看了良久。
外头偶尔传来宫人细碎的脚步声,好像一切又回到从前,我醒来,便有妗儿和卷丹围上来,推着我梳妆打扮……
我侧过脸,搁着朦胧纱帐望出去,外头宫女的身影,却都没有熟悉的了。
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我喟叹一声坐起来,由着宫女为我穿衣,最后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
身后的宫女大约是头一次替我梳头,显得很是紧张,生怕弄得不好便惹怒了我似的。我不觉一笑,目光一瞥落在她的脸上,眉目清秀,生得也玲珑,我看着看着,倒是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从前就见过。
宫女见我看着她,忙低头道:“奴婢之前伺候过娘娘一次,哦,便是降香姐姐身子不适的那次。”
听她提及妗儿,我不由得一阵恍惚,目光落在梳妆台上一支盈透玉簪上,我不觉叹息,总觉得妗儿和卷丹好在这凤仪宫里,可细细一想,那时的日子竟已那样久远了。
见她替我插上了发簪,我忍不住问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葭月。”她垂下眼睑恭敬地答。
我抬手拢了拢发鬓,蹙眉道:“葭月……怎想到取这个名字?”
葭月笑着道:“回娘娘,奴婢爹娘都是不识字的,只因为奴婢出生于十一月,就叫了葭月。娘是听隔壁秀才说的,葭月是十一月的美称。”
我笑了笑。
葭月替我梳妆好,我原本是想着叫十三进来的,可目光落在一侧的箧抽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步履恍惚地上前打开箧抽,妗儿死时含在嘴里的一角信纸就被我藏在最底下,我将它取出,指腹缓缓拂过,我看着看着,忽而皱了眉。
脑中不自觉地想起葭月的话,她说她是生于十一月,所以叫葭月。
我是直到此刻才发现信纸上的指甲印痕全都落在“八月”二字上,后面的“十五”几乎没有!
从前我一直以为是八月十五那天发生了什么,却原来是我弄错了!
犹记得那一年妗儿陪我认真坐在薛玉宁面前,听他细细地给我补夫子教授的课程,他说十二月份各有别称。
一月,首阳。
二月,绀香。
三月,莺时。
四月,槐序。
五月,鸣蜩。
六月,季夏。
七月,兰秋。
八月……南宫!
第135章 死讯
南宫……
我心中震惊,那一角信纸从指尖飘落,徐徐落在地上。“娘娘怎么了?”葭月皱眉上前,弯腰替我捡起了地上的信纸,递给我道,“娘娘是有心事吗?”
我乍然回神,瞧见宫女担忧看我的眼神,忙伸手将信纸接过,紧紧都握在手心里,我沉了声道:“去帮本宫把大喜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