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皱了眉:“沈将军没事吧?”
全公公笑着道:“没事,皇上稍晚点就回去。”
我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告诉皇上,本宫把希儿带回凤仪宫了。”
全公公应了才离开。
希儿的东西早已收拾妥当,我带着他先回了宫。
白日里玩了一天,我陪希儿吃了几样点心,又给他讲了故事,讲着讲着,孩子就睡着了。半夏掌灯过来,小声道:“殿下白日里玩疯了,就知道晚上一定睡得早!”
我睨视着希儿的小脸,不免又想起沈将军房里的那副画像。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其实希儿也挺像沈将军的,鼻子很像,下巴也像……
呵,真是从前没想过的事,所以一直都不曾注意过。
不知在床前待了多久,外头闻得“参见皇上”的声音,我回头,见殷圣钧正巧拂开了珠帘入内来。
他的脸颊染着不自然的红,走过来,一身的酒气。我忍不住蹙眉,见他要俯身下去,我忙拦住他道:“睡着了,你别吵醒了他!”
他蹙了蹙眉,我又道:“明日来看他也是一样的。”
他到底是点了头,又看了希儿一眼,这才拉着我出去。
这个时节的夜风还是有些凉意,显得他的掌心越发地温暖了。出了希儿的碧雨轩,行至正殿前,才要上台阶,殷圣钧却突然松开我的手扶着一侧的廊柱吐了。
“皇上……”我吃了一惊,伸手扶住他。
看来是和沈将军一起光喝酒也没吃什么东西,我递了帕子给他,他擦了擦嘴才回过身来。我忍不住道:“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他却轻道:“没喝多少,只是夜里风凉,一吹酒劲就上来了。”
我这才想起马车让我和希儿先坐着回来了,他该是骑马回宫的。
回到内殿,全公公早让人准备了醒酒汤,还有一些垫肚的点心。他坐下吃了些,我想了想,示意宫人们都退下。
“我听宫人说,沈将军对希儿很是上心,不管多忙都要抽空陪陪希儿。”
他咬了一块糕点,听我这样说,难得一笑,道:“所以我才将希儿送去将军府,有沈将军在他身边我才放心。”
我到了茶水给他,又道:“今日希儿玩疯了,不慎闯入了沈将军的卧室,显然那是不该去的地方。”我细细看着他的脸色,“我也进去了,看到了沈夫人的画像和牌位。”
他吃了一惊,茶水都溅了出来,我忙伸手替他擦拭,他却一直抬眸凝视着我。我瞥他一眼,直言道:“看什么,就是被我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是我想的不对吗?”
他不说话,眉头却微微地拧起了。
那种眼神分明是在说我以为我知道了全部,但是还是不尽然……
以至于我被他看得愣住了,片刻,才错愕道:“难不成真是我想错了,希儿不是沈将军的儿子,是沈夫人和你的儿子?”
“呃……”他一下子噎住了,有些手忙脚乱地端起茶杯往嘴里灌,猛喝了一口大约又呛到了,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我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忙替他拍着背,好半晌才见他平息下来,我忍不住睨视他:“还是真的?”
他把剩下半块糕点直接丢在碟子里,半咳着道:“咳,亏你想得出来!”
我愣住了,似乎心里还有些高兴:“不是么……”
“当然不是!”他干脆连茶杯也搁下了,伸手将我拉过去,长眉紧拧望着我道,“在认识你之前我都没碰过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儿子?”
他有些微怒地看着我,却也间接承认了希儿是沈将军的儿子!
虽然看见沈夫人的画像和牌位时已经猜到,但是亲耳听到他承认还是让我觉得震惊。
“所以念希……是为了纪念沈夫人?”
他点头。
我越发惊讶:“这么说当年先皇并没有处死沈夫人?”
没想到殷圣钧却摇头道:“不,我父皇的确下旨要处死她,是我暗中将她掉包,把她救出来。”他顿一顿,眸华闪着光亮,似是笑了,“后来的事大约你也猜到了,沈夫人已死,沈将军若再凭空多出个儿子难免令人生疑,所以我便养在了自己身边,沈将军为了避嫌自请戍守边疆。”
“那沈夫人呢?”我迫切地问他。
他的目光稍黯,叹息道:“死于难产。”
我不觉握紧了他的手,沈夫人最后虽然还是死了,可对沈又宸来说一定是感激殷圣钧的。先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沈又宸为何对殷圣钧如此忠心,还觉得他是个只为大义抛弃情爱的冷血男人,如今想来,全不过是我弄错罢了。
目光定定地落在殷圣钧的脸上,我想他告诉我的这些该是没有骗我的,可他之前知道我猜中希儿身世时看我的目光显然是想要掩饰什么。
殷圣钧忽而起了身,将我拉入内室,珠帘在屏风上晃出了影。
他舒一口气在床榻边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看我:“怎么了?”
我径直道:“关于沈夫人我来西楚后便听到过一些传言,说先皇要处死她是因为她是东陵人。”
他“唔”一声,话语略带着疲累:“人死不能复生,有些事你知道便是,日后别在沈将军面前提。休息吧,喝了酒果然吹不得风,一吹就头疼。”
他甩下了外衣便侧身躺下去,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这不想继续说此事的态度也太明显了。
“你父皇不会单单因为沈夫人是东陵人就下令处死她。”我立于床边淡淡开口。
他背对着我没有再说话。
我干脆爬过去,将他的身子扳过来,他果然是没有睡着,眼睛也睁着。
我撑在他面前,认真问他:“你父皇为什么要杀她?”
他蹙眉睨着我,终是微微一叹,坐起来低声道:“她是东陵郭老将军的女儿。”
我蓦然吃惊,郭老将军?郭淮安他爹?沈夫人是郭淮安的妹妹?
这样说来,我似乎有印象了,父皇有次设宴宴请朝中重臣,那些大臣们都是带了家人赴宴的,我因为认识郭淮安,还看了几眼坐在他身边的女子。
年景太长,后来我也就渐渐忘了,原来我便是那时候见过沈夫人的吗?
怪不得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可……殷圣钧说的我却不信!
我在他面前坐下,咬着牙道:“就算她是郭老将军的女儿又怎么样?就凭这个,你父皇就要杀了她吗?沈将军是西楚大将,难道你父皇能这样无视朝中将领吗?”
他被我问得有些语噎,却还不愿说实话,我气愤地站起来,背对着他道:“事到如今你还要防着我,因为我也是东陵人吗?那我还是东陵公主,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我的话语才落,便觉得腰际一紧,整个人被他扣在怀里,他的唇摩擦着我的脸颊,沉声道:“胡说什么,我怎么舍得杀了你?”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我推开他,转身与他对视,墨色瞳眸里倒影着我的脸,我深吸了口气,有些颤抖地握住他的手道,“是因为和我有关?”
他的眸子蓦地紧缩,摇头道:“和你无关,倒是……和你父皇有关。”
和我父皇?
我错愕不已,略一思忖,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住他的手脱口道:“沈夫人是我父皇的人?”
能让他父皇一怒之下处死一个将军的夫人,那必然不会是件小事,帝王会管的事,又事关两国……那只能是——细作!
殷圣钧的眸色低沉,点头道:“不错,她是你父皇安排进入西楚,监视西楚动向的眼线。东陵内乱后,我父皇打算出兵,她还试图将此消息传去东陵,但却被我父皇的人发现了。”
我握着他的手微微颤抖,喃喃道:“我父皇他……”
记忆中,我的父皇总是那个慈祥的父亲,甚少在我面前摆出皇帝的样子来。直至东陵亡国后,我还觉得不管是西楚先帝、还是秦皇、唐皇,唯有我父皇是最温和的帝王,而他的温和招致了杀戮……
而当年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全东陵而已,他只是要东陵而已!
殷圣钧浅浅叹息一声将我抱在怀里,低声道:“任何一个帝王都会有他的野心,我知道你父皇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未想过破坏你父皇在你心里的形象,商枝,我……”
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视线渐渐有些模糊,我哽咽道:“不要说了,我知道,我明白。”
所以他始终不愿告诉我希儿的身世,并不是不信任我,他只是想保留我父皇在我心里的仁爱形象。
东陵已亡,罪责都是别人的,只有东陵是受害者。
可如果那时父皇并未得病,也许如今时局不会是这样。也许东陵还在,也许比现在的西楚还要强大……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任由眼泪滑落。
他的话语轻悠:“她在将军府多年,自然也有真情在,我不愿看到沈将军失去所爱,是以才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