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戚保心腹之臣,或是万皇后多年培植的线人,又或者是马嵩曾经的党人。他们名字不同,长相各异,性格也迥然不同,但此刻他们被一根绳子上的利益绑在了一起,弑君夺位,除了一条命交付,他们必须成功!
他们逆风狂奔,只为赶去金銮殿通风报信,希望一切赶得及!
眼瞅着巷道到了尽头,再过一道仪门便是金銮大殿,他们几乎要做了那力挽狂澜之人!
可他们终究是败了,当冷风中那嗖嗖嚆矢之声传来,他们再发觉这是局中之局,已经是晚了……
姜檀心一袭纯黑劲衣,银片腰带勒出她纤细的腰身,獭毛大氅御寒挡风,随风摇动的纤毛挠过她的面颊,沉下了她锐利如箭的眼眸。
高高站于宫巷仪门之上,她手握麋筋虎贲弓,挽出一轮满月,遂即从腰际的箭囊中抽出三支穿革利箭,扣弦拉弓,气沉丹田,她喝了一声“杀”!
她身边的暗卫们齐齐动手,一时间银光如月影泄下,在夜空中拉出一道决绝的弧度,射穿了他们的喉咙,将这些巷道里的官员,齐齐钉在了宫墙之上。
这是戚无邪走时留给她的弓,他说权作当日码头决战,她捡漏勉强救下他后的礼物。
她婆娑着手里的弓,这把弓集天下之练材,以乌号之拓,燕牛之角,荆麋之筋,河鱼之胶为质,它适合女子开弦,弓力不重,但绵劲十足,照样远射百步,近射入墙三分。
眸色漆黑,却灿若星辰,戚无邪既已纵横捭阖,统御全局,那么她便替他来做这嗜血女修罗。
第一批自投罗网共有五人,一个不落的全给钉在了墙上,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又来了第二批,他们忧心之前的人为何毫无消息,生怕局势有变,所以也冲了出来!
地狱大门为其敞开,在他们看见那几个被钉在墙上之人时,他们傻了,在他们看见仪门上笑得张扬的女子时,他们怕了,在寒光没体之时,他们连悔的机会也没有了,血色印染,倒在了地上。
姜檀心松手,垂下了射弓,她抬起手指数着一具一具的尸体,口里喃喃:“一、二、三……”
那空灵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她麻木清点,身后的暗卫们不由寒意上脊,心中感慨有思:果真夫妻相这种东西,不是扯淡的。
姜檀心仰首望了望天际下沉的明月,一丝晨曦拂晓漏下几点清明之光,她手托下颚,勾起了一抹冷笑道:“天亮了,是时候上路了”
*
戚保和万木辛,带着坤宁宫那三百个白马义从冲向了金銮殿,他们要拿到藏在大匾后面的遗诏——无论上面写的谁的名字,那都不重要了。
白马义从寒光铁衣,眸色深深,他们脚步速度很快,却动作很轻,一路包围了金銮大殿。
戚保身披戎甲,腰际别着一把圆月宝刀,他踏着白玉台阶,威风凌凌的登上了璇玑露台,万木辛凤袍端持,仪态万千,她紧随其后,一同步上了。
身披狼皮大氅,戚保振臂一挥,氅披应声而起,掀起了一道疾风,将火把上的火焰蹿高了三分,火烧得噼啪作响,灼人之意迫人眼目。
“听着!皇上已遇海难,龙驭宾天,国不可一日无君,江山在肩,黎民在心,废署政务之责有违天授,上顺天意,下载民意,今本王代执天子权柄,取出遗诏奉后嗣继位!”
“慢着——”
说话的是太簇,他慢悠悠从金銮殿廊下的阴影里徐步而出,阴测测看着这嘴里仁义为国,背地里皮里阳秋,一划一道都是明冲横抢的强盗!
戚保并不认得此人,只当是戍卫殿门的御前侍卫,他冷冷言道:“你敢拦我?”
“不敢,只是皇上当日庭谕有言:遗诏当由礼部、内阁、司礼监共同取出,当众宣读,不知戚将军这私兵强闯,师出无名,意欲为何?”
“庶子小儿,你也配质问本王?”
他从腰际抽出了寒刀,直逼太簇面首,一刀劈下,扑了一个空,他腰下一挺,横劈右斩,不叫刀口染血他誓死不休。
“戚将军!杀鸡焉用牛刀!”
万木辛盯着黑黢黢的錾金殿门,阴沉着脸孔,语意不善。
戚保冷笑一声,手中却刀锋不顿,他扑着朝躲闪之人追杀而去,一道冷光堪堪从那人侧首劈下,一丝鬓发悠悠落地,戚保喘了口粗气,看着他闪至一边,却露出了身后的人来——那人一袭黑色大氅,里头一件素白锦袍,她面上遮着一层薄纱,正冷冷的看着他。
心下诧异!元、元妃?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戚保愣了,姜檀心却不怔。今夜,是她唯一次扮上刘红玉的装束。
在这大半年时间里,她几乎天天在东厂炼狱窝着,为了不泄露身份,一应吃食物件都有小鱼办置。她将自己的名字暂时从这人世间抹去,让她也做一回儿珑梦园生死无门的鬼女。
所有一切的蛰伏、隐忍、背负都会是有代价的,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她肆无忌惮的挽箭杀人,逆风狂奔,并且傲骨铮铮的站在万木辛和戚保的跟前……
这种感觉好极了。
万木辛蹙下了眉头,她抬眸紧紧盯住了她的眼睛,女人之间目色胶着,一个清冷霍然,一个猜忌疑虑。
末了心下颤抖的惧意一丝一缕攀上了万木辛的后脊,凉意入骨,她素手一扬,高声厉呵:“魂灵作祟,此乃妖妇,杀了她!”
白马义从受命刀光出鞘,其声如激越清泉,又如虎啸龙吟,铮铮作响,余音不止。
“寡人看谁敢!”
此声从金銮大殿中传来,喉头滚雷,隐怒勃发,声绕龙藻井渠,十分空洞诡异。
话音方落,只听“吱呀”一声,殿门缓缓开启,殿中漆黑一片,未有点烛亮灯,唯有龙藻井渠上的透气天窗,泻下一道道清明的拂晓晨光,那斑驳的光影打在了拓跋烈的额前的十二冕旒之上,辰光耀眼,气势威严万钧。
龙座上金龙交盘,吐纳混沌之珠,拓跋烈浑身僵持,用骨架撑起了明黄龙袍,他周身散着冰冷入骨的寒气,眉目上有不易发现的冰渣子。
除了龙座上的一处光明,大殿四下空寂无物,阴影下是蓄势待发的弩箭,它们泛着凌冽的寒光,瞄准着殿外的戚保,似乎下一刻便能将他打成筛子。
局势突变,戚保脸色大变,他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啊,死死盯着龙座上的人,满目的不可相信,怎么会?
他明明亲眼看着拓跋烈上得龙船,也亲手接到了薛羽的信件,拓跋烈已死在海上,尸骨无存,为何他会在这里?为何?!
万木辛面色发白,看着戚保微微颤抖的背脊,和渐渐握紧的拳头,心知他气血上涌,有了困兽之斗的决绝!不由上前一步扶上了他的手臂,轻声道:“还没有输,你还有西山健锐营的五千精兵,只要等他们进了四九城,也就是多一个弑君的罪名,你我已是罪名滔天,又有何惧!”
“骞儿呢?”
“送出城外了,你我若成,他便是下一代君主,你我若败,他会拿着你的虎头指环奔赴陇西,趁着京师局势未稳的当下,挥大军北上再图天下!”
戚保喘着粗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挪动脚跟往后退了一步,自有白马义从的血肉之躯上前拼挡成了抵箭之盾,两方僵持对峙,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晨曦初开,驱逐了天际阴霾,坐实了人间阴谋,琉璃黄瓦后,旭日初升,灿然之光泄满人间。
此时的皇宫内院,像极了一幅闪着万道金光巨型棋盘,它格局两分,中规中矩之下藏得是心计,是肮脏,是诡谲,阴影如潮水一般褪去,早已经填下的沟壑充斥着嗜血的杀意,铺下最后的天罗地网,一切水到渠成。
戚保在等,等他的西山健锐营,姜檀心也在等,等她的西山健锐营。
只是他们等得稍有不同,戚保等的是人,姜檀心等的是魂。
*
紫禁城有内外两城,内城便是所谓的皇宫,皇帝起居三大殿,后妃嫔妃所住的东西十二宫。而外城则像一个四方墙围,将内城包围了起来,那墙下分布着京城各部院的办公衙门,例如六部大堂、钦天监、御马监等。
紫禁门是内城的门户,在紫禁门之前,是被外城包围的巨大的广场。
而九门提督便是掌管这京畿这九道重要门楼。
西山健锐营的士兵要想进宫,九门提督是不是自己人这很关键。
还好他们颇为轻松的敲开了京城西门,他们闯入直通紫禁皇城的宽车大道,如入无人之境。
直到外城的靖武门,他们才停下了脚步,像方才一样,派人呈上信物,只寻九门提督方小斌而去。
再见小斌,但见他升官之后更是吃得肚满肠肥,原先腹上肌肉此刻俨然只剩下了一块,他睡眼惺忪,头上歪歪顶着官帽,有气无力的爬上了城墙的女垛口,打了个哈欠道:“来者何人啊?”
“方大人,是我啊,您不认得我了?”
方小斌“咦”了一声,缀着脑袋往下看了看,险些要坠下墙去,幸好后头士卒把他一把拉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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