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阁里,女子抚琴的手越来越急,如同暴雨摧残红,风雪压寒梅。她的气息逐渐紊乱起来,气劲凝于琴弦,只听得声声悲戚,句句哀鸣。沐夕忍不住,上前一把按住女子的双手,转头道一句,“公主,若是再弹下去,你可要受伤了。”
紫苏停手,喘了口气,抬头向沐夕微笑。指为弦伤,血落名器。
“今日的琴音,可是声声悲戚。”沐夕垂下头,轻轻叹道。
“那是国殇。”紫苏夫人抬头,噙满热泪。她抬手按住琴弦,微微转头向后望了一眼,仿佛放下了心,长叹一声,“他走了。”
沐夕心头一惊,忙朝着紫苏目光的方向望去,只看见紫色帷幔之后,残留着些许白雾。她蓦地冲上前去,将那残存的白雾收于袖中,“有人!”心中微凉,担忧地望了一眼紫苏。只见她摆了摆手,缓缓道,“无妨。”
“不知公主所指……”沐夕疑惑沉吟,目光一冷,潜入墨玉阁不被发现,身手须是上上之辈,她顿时有些警觉,却听紫苏坚定的声音响起,“水若依。”
“两百年前水族的罪人!”沐夕大惊,出了一身冷汗,“残杀了白莲王后和王子,罪大恶极!”
紫苏拎起酒壶,自己斟了一杯酒,在手中轻轻把玩着,略微沉吟,目光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只怕,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她抬起头,看着沐夕,“水若依素来享有贤人之称,我不认为他会为了一己私欲,做出此等天理不容的事情。”
嘴唇沾上一滴苦酒,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思索一番,缓缓说出,“叛逃月华,白莲之妹舒慕青追出,如何放弃此等大仇,做了东莱王后?水若依化身平道长潜入东莱王宫?青弗手上伤痕,乃是舒慕青的天蚕绝丝所伤,舒慕青断然不会将自己终生绝学托付给了一个杀姊之人,慕青王后的女儿,圣女一脉,乃是世间仅存的白璧莲心!”她低头轻呷一口酒,“水若依在追查着什么,告知其我魔族大难,或许对他有助,”她低下头去,声音慢慢凄凉起来,“或许,对我魔族,亦有帮助,又或许,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人。”
第二十章 蛰龙出世(10)
东莱圣元二十一年六月十七日夜。
繁星如锦,皓月当空,夜色清凉如水,捧一把清风似人醉。
东莱王子江安闲来无事,独坐清心殿望着一轮圆月。
今夜,难得身边的侍女侍卫们都睡了,无人打扰,却也清净。他煮了一壶茶,一个人静静坐在石桌前,苦苦思量,前两日为了瑶华公主的丫鬟紫涵之死,闹了些小小的风波。前些日子,那丫头在瑶华公主面前挪揄自己的神态还依稀可见,这不到几日,竟是香消玉陨了,他不由得感慨一声人的生命是何等脆弱和短暂,且月下泼一杯清酒,挽一缕芳魂。
最近的江安,似乎命中遇上克星了,不知何故,那东莱王竟对自己起了疑心,想来也是大王耳边有些小人嚼了舌根子,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不会少见,秦岚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是最近东莱王突然亲近侄子秦凌烟,看起来,不是那么简单。江安将自己近日的行为一一细想,试图寻找自己让大王心疑的举动,却一无所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出了这样的八个字。“哼。”他冷笑一声,细细吹开杯边的茶叶,呷了一小口。
今日,是六月十七了。他闭上眼睛,眉头略微皱起,叹道,快要六月二十了。
心中忽的好像被刺了一刀,滴出血来。那鲜红的身影,命中注定的魔星。七年来,他一直在暗中追查当年覆灭了整个江氏一族的红衣女子,却是一无所获。莫说仇人的身份,甚至是仇人的样子,他都无从得知,所有的一切,仿佛在那时候画上了句号,永远终结,只是他心中的那抹血红,终究无法淡去。
江安手中一紧,将那小巧的茶杯忽的捏碎,碎片扎在他的手上,流出血来。
信念,理想,骄傲,在每个人的眼中都是不同的东西。
**,有人穷尽一生为其奔劳。财富如此蛊惑,有人殚精竭虑泯灭纯良。
江安王子,世人皆谓他为江安王子,东莱王一直提防的江安王子,却不知,他从来就只是一个从尘夜谷逃生出来的孩子,江山在他的眼中,只是黄粱一梦。
此刻,他的头有几分痛,便伸出手指轻轻按压太阳穴,恍惚间,眼前跳出了一个紫色的身影,一如从前那样,搂住他的脖子,调皮轻笑道,“穆宇哥哥。”
茶杯中似乎也出现了那女子的容颜,提醒他那试图忘却的往事。
七年前。蓉城红叶林。
那是一个枫叶如火的季节,江安历经劫数,自尘夜谷逃生出来,一路南下,来到蓉城红叶林。
秋雨绵绵,格外清冷,愁煞人心。
江安于厚厚的红叶中行走,扑簌簌的声音空洞地回响着,族人流下来的血,那样浓烈的颜色,将他蓦地淹没。
他顾不得看眼前的路,只是漫无目的的向前,冷不防撞上面前的来人,那人被他撞到,倒在地上发出“啊-----”的一声呼喊。
他皱眉,却见一个明媚的紫衣女子倒在地上,揉捏着自己的小腿,目光里有些嗔怪,那双如水晶般清澈的眸子,明亮地要滴出水来,那女子的目光与他交会,蓦地下移,看见他腰间的剑,眼睛里掠过丝丝惊恐,娇小的身子向后缩了缩,拿起掉落地上的包裹,竟趁他不注意胆怯的逃之夭夭。
江安倏地沉溺于那双眼睛,愣了一下,见她忽的逃走,有点愕然,虽是自觉自己长相清秀,但吓走了别人,却是事实。难道我长相如此之凶恶?他摇头无语。
不过几日,他便在林中寻得一处破庙,题名:缘生寺。
缘生?那时的他想,真是个好名字。谅自己也毫无去处,便于林中猎得几头野兽,于商肆交换了些银两,购得些许物资,在此安顿下来。
又几日,他找了一处溪水,颇为清净,便日日黄昏在此练剑。
那日,江安一如既往练剑,却听一女子凄厉的哭喊,慌忙过去,见一头野狼在追逐一姑娘。江安抬手,一剑发出,不偏不倚正钉住野狼的喉咙。那姑娘跌坐在地上,双手拼命地挥舞着,似乎被吓得不轻。他蹲下来,拍拍她的肩膀,她挥舞着胳膊,哇哇大叫。江安抓住她的胳膊,好不容易才使得她平复下来。那女子见是江安,又是一阵惊恐,抱着包袱瑟缩着向后移去。盯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江安忽的记起,这便是那日与自己擦身而过却来不及打招呼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听自己如此问道,这一声,自己也觉得甚是奇怪,不知自己为何会对这样稚气的女孩提起莫大的兴趣。
“墨……若薇。”只听她颤抖着,报出自己的名字。
“墨?…真是奇怪的姓氏。”他走过去,从野狼的身上拔出追风剑,略微回首,“我叫江安,江穆宇。”
那女子的眼睛直盯着他那染血的追风剑,惊恐喊着“血……血……”也不知是听清了他的话没有。
江安皱眉,走到她的身侧,从她怀中摸出一方手帕,将追风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扔于河中,方指着自己说道,“穆宇。”
墨若薇这才喘了口气,回过神来,露出孩子稚气的笑容,撇嘴,“你不是坏人呢!”
坏人?江安的脑子里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概念,看到她如此说,只得附和道,“不是。”
一个抬手,追风回鞘。江安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得身后女子凄厉地叫了一声,他回头,见她欲起身,却是跌坐在地上,他料想她是跑得太急不小心崴了脚,便蹲下来捉住她的脚,一把撕开脚上的缠足,那女子忽然又扑腾起来,惊叫道,“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他不答话,撕开缠足,看见脚踝处青了一小块,心念道只是崴了脚,无大碍。
墨若薇手脚挥舞,还在扑腾着,“你干什么,干什么!”
冷不防,小小的巴掌落在他的头上,噼里啪啦如雨点般,江安转头躲开,心里有点郁闷,放开她的脚,白了她一眼,“还能干什么,你不过是个小孩。”
她指着自己的脚,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脚疼,怎么办?”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低下头,小声道,“真的很疼呢。”
“我知道。”
江安抬头见太阳已经渐渐落山,看眼前的女孩应该比自己还小几岁,若是留她在这深山中,只怕明日便会成了野兽的食物。
“去我住的地方,”他淡淡说道,“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被野兽吃掉的话。”
墨若薇看了一眼地上死去的野狼,打了一个寒颤,急忙爬起来,扯着他的袖子,嚷道,“穆宇哥哥,我跟你去。”
被她这么一叫,江安一愣,心里一笑,没想到她转变地如此之快。他出剑砍了根树枝,刷刷刷地削成一根拐杖,递到她的手里,撇撇嘴,“自己拄着,别指望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