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刚才女婿不曾都与老爷提及一二!”
不待屋内老夫妻俩叙完话,就听得外头两房媳妇一并前来,交了库房的钥匙。说是库房,实则不过是另在东厢房内,隔出半间来略放置些冬日替换之物罢了。
然而,今日被姑奶奶那半车的各色日常,这般一添补进来却是再无落脚之地了!看着本还绰绰有余的半间库房,已是去了大半的空隙之处,也不曾放下所有物件,妯娌俩自是先停了手中之事,急忙赶来请了太太另拿主意。
“这小院本是地界不大,除了院子略比别家宽裕些,只怕是再无空处可寻。”听得正厅太太蒋氏才出此言,内室之中的老爷已然是踱步而出,神情坦然地点了点那旁书房道:“且说了那屋中的摆设,索性将书架上的所有,也已一并都装箱锁了便是。”
老爷口中之意,想必在场之人皆是听得明了。漫说身为多年夫妻的太太蒋氏愕然;就连一旁妯娌二人也是吃惊不小;更是引得门旁端立的老管事,险些惊呼出声!
府中老爷本是那极为爱书之人,当年虽说因不愁金银一桩,才陆续收罗来了这许多古籍善本,便是兴趣所致。即便经历了这数年苦不堪言的贬官生涯,也是从未听过这般的言语。
何况每每都要在书房之中,坐上一二个时辰的老爷,又怎能弃了这惯做之事,命人全都锁入箱柜之中?老管事不自觉已是大着胆子低声问起:“想是老奴听岔了,老爷您这是要锁那几箱,老奴这……。”
却见这旁主子是含笑比了比对面书房:“且腾出本官的书房,暂作库房便是,再寻几人将房内的书案搬去内室窗台前,便好。”书架上的所有,可全部入了箱柜,但对于每日需伏案的叶家老爷而言,这书案却是万万离不了的。
一阵忙碌之后,妯娌俩也是双双坐定东厢房内,不禁也是感慨万千:“哪里想到,眼下这般情形就连昔日几处走得极近的亲戚,也都远远避着我们叶府之人,可这早已嫁入别家的姑奶奶,却是不远千里说动了自家相公,前来援手一二,可真真是……。”没说两句,便忍不住落起泪来。
想她妯娌二人,也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自叶府惨遭变故已来便是再没一家前来探过一探,更别提接济一事了。此番由姑奶奶来访才获悉,那亲家老爷也曾暗中施过援手,不禁让这妯娌俩是更觉心痛非常!都是骨肉至亲,姑奶奶的夫家尚且如此,可自己娘家的那些手足双亲,却是不闻不问,惟恐避之不及。
相较之下,怎不叫人倍感失落,想及此处两人更不由是长长叹了一声。还是叶家二奶奶性子率真,片刻后便已有释然之色:“好在姑奶奶还想着咱们,困在这般偏僻之地受苦,特意送来这许多堪用之物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听得此言,那旁的大房奶奶亦是缓缓颔首应道:“是啊!单是厨房内满满当当摆了一灶的众多干货、米粮,就够我们家用上三月。更别提,库内的那许多充足的衣料,才是真真实在的很。”
低笑着撤过自己的袖口,不禁略带调侃之意言道:“许是脱了那往昔那等绫罗绸缎已是有好一段时日了,如今怎觉得这般地朴实之物也并无半点不及之处?”
☆、第二百一十三章 劝长兄
顺势也低头轻笑道:“大嫂说的有理,妹妹我也是这般以为。”同样抚了抚袖口的普通衣料,忙又接了一句:“就是姑奶奶身上,也多半是些普通的料子。更何况府中艰难,哪敢奢望原先的吃穿用度,再则说了,眼下只留了几个粗实的丫鬟、婆子,连各房的二等丫鬟们也都遣散一空,要不是……。”
后面半句却被生生咽了回去,这本是叶府时运不济,老爷无端被外人牵连所致。提起府中的颓败之象,不免触及过往种种,自是不敢放肆,随即忙是转了话头,缓声慢言道:“此番姑奶奶送来的衣料中虽以那上好的细棉、细葛为主,却不乏颜色鲜亮的绫罗绸缎,显然也是早有准备的!”
“那是自然。别看他卢家先前比不得咱们府里富贵,好歹也是略有家资的,再添了亲家老爷年前高升一桩,想必是一发而不可收!”提及卢家老爷高升之事,不禁也是一滞,抬头望向正房妯娌俩皆是有感而发的低声轻叹。
倒不是暗自埋怨老爷,当初之举太过轻率,才使得叶府一门连带着受了这不白之冤,就此父子皆是被贬在这偏远之境。毕竟这官场变化莫测之说,先前虽不曾亲身经历过,也多少有些耳闻的。
都是官家小姐出身,自是再明白不过的。能不被流放关外已算得万幸之事。也正因此,两房媳妇也是才从未轻易流露出半丝的哀怨之色来。只是不明,娘家兄长手足怎会这般无情,半点情谊不讲,便直接避而不见,就此断了同胞之情。
若论起此事来,二房媳妇杨氏才是真真尝过一回人情冷暖。比起早已双亲不在的大嫂来,自己那固然健在的父亲大人。却是全然不闻不问;继母更是冷嘲热讽;几个兄弟也自为求自保,哪敢轻易出手相助一二的。
惟有那早已离了府回转家的乳母,才特意寻了孙儿来与了她,两根当年母亲赏给的银簪,以表关切之心。即便如此,也让这位昔日的闺阁千金,每每想起当日的情景都忍不住暗自落泪。
又与今日小姑子夫妻俩,不愿千里之遥特来探访,更是再度拭起泪来。毕竟这些年时日不断,早已让原本娇生惯养的几位。深深体味到了何谓大起大落!这段风光不在的岁月,才真正看清了人性本质。
所以,小姑子一家此番来访。更令府内众人皆是颇为感激。不单是为了那整整半车余的急需用度,还有那满满的亲情温暖,才是最为感人。然而,此时众人却还不知,卢家小两口带来的并非只有眼下库房中堆放着那些而已。更有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惊喜在其后。
一夜安然入梦后,小夫妻俩已是再度往叶府而往,只是今日独有蔺管事随行一旁罢了。这头车马才刚停稳,那旁小院大门已然应声开了下来,又是老管事亲自迎了出来,恭恭敬敬请了两位入内。
先行问安后。便各自落座叙起话来。昨天老爷刚巧沐休在家,而今日陪同太太一旁而坐的,便是叶家的长子叶青庭。正厅内太太蒋氏坐得主位。小辈三人分坐两旁,别看屋子不大,到底还留着大户人家的规矩。
待小丫鬟奉上茶点,才听得这旁的太太蒋氏,笑着言道:“这般的待客之时。我们府里已是许久不曾……不说这些,既然有话与你大哥细讲。也无需再等明日,如实相告也就是了。”
有了母亲这一句,原本还打算婉转提醒兄长的一席话,也已是直冲嘴边而来。小心饮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后,便启口言道:“妹妹也是内宅妇道人家,那些官面上的言语本是不该提及一二,只是看着娘家众人过得这般艰难,却是心中不忍!”
听出了妻子的隐隐哽咽之声,已是向对面的舅兄拱了拱手:“大舅兄原在官场多年,比我这只过三年的末流小官,更是明白许多!想必也早已将眼下的形势,辨得分明,只一味地苦等当今那位,幡然顿悟怕是不易!”
“与其枯坐家中,未必就有佳音,何不另辟蹊径先寻些力所能及之事来忙,只当是体察民情,如何?”好在这旁卢临渊,默契十足不待叶渟涵略显失态,便已是出言接过话头,向那旁的舅兄善意提醒道。
听着妹婿的口中之言,半点轻蔑之意全无,更不似此前那班同窗旧友一样,皆是一派惋惜之情深重,却并无半点援手之意。而此刻妹婿的言语中,便是有了明示,定是早有详实的考量,才笃定前来。
早已看惯了外人冷眼的这位,正是再清楚不过了,今日的叶家嫡长子,再不似往日还在京中那般,不过是借了祖上的庇荫,才顺利入得六部的官家子弟了。
坚定点了点头,已然出声应道:“既然妹婿这般提议,必是有了确实的把握,为兄我虽曾入得翰林,好歹也是殿试三甲之列。”才说完这句,忙不迭停住了口,抬眼看向对面的这位,却见其脸上并无半点不悦之色,才定了定神,接着一句:“还请妹婿细细道来便好。”
他却不知,方才失言之际,位坐正中的太太蒋氏,也已偏过头来望向这旁小夫妻俩。只见女儿四娘不过略侧过头来,温柔一笑,好似低声告诉她这个做母亲,自己的夫君并非那等斤斤计较之人,母亲自当安心便是!
实则,他夫妻二人本不这般在意功名一事,其中既有转生而来的缘故,也有未曾一心向往仕途之路所致。因而,刚才对面这位一时不察流露出小小的得意之情,也并未对夫妻俩有一丝影响。
反倒是事后回到客栈,提及此桩之时,卢临渊还含笑低声自嘲一句道:“真要论起功名一事来,亏得当年这位是少年成名,若非如此只怕我这后来之人,更是半点用武之地都不存,又何来计较一说?”
反倒是对面的叶家长子略有歉意,妹婿是好意来劝,自己却一时忘了这位在功名之事上,颇有不利。正在暗自懊悔之时,却听得这旁卢临渊,已是开口缓缓言道:“这一路行来,只觉得越是往南,街道两边的流民便越多,不知大舅兄可曾留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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