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能让人安静下来,还在哭的孩子鼻子一吸一吸地说:“娘说要带我来找姨姨。”秀儿,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难道是怪我吗?怪我没有认出你来?绿丫的泪再次决堤,看着孩子:“好孩子,我们一定会找到娘的,你告诉姨姨,平常你和娘住在哪里?”
“寺,寺门口。”孩子说出的这几个字让绿丫猜到是哪个寺了,想到那天的情形,绿丫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对旁边有序不知所措的辛婆子和虎头说:“你和我去护国寺,这孩子,先抱进去,交给小柳条,让她好生照顾,等小全哥起来了,就和他一块玩,要小全哥让着她。”
辛婆子应是,让虎头把孩子抱到二门处交给婆子抱进去,孩子不肯被虎头抱走:“我要去找娘。”绿丫把脸上的泪擦掉些,声音沙哑地说:“乖,你在这里乖乖等我,等我把娘找回来。”孩子还是不肯进去,绿丫摸着她的头:“乖啊,你要一起去的话,娘就不肯跟姨姨回来了。”
想了想,孩子点头,虎头这才抱着她进去,辛婆子忙去叫轿子,虎头已经出来,说把孩子交到里面了,绿丫又让他去廖家给榛子报信,就说,秀儿回京城了,但不肯出来见面,自己正在寻找。
说完轿子来了,绿丫坐上轿子往护国寺去,虽说轿夫因双倍轿钱的许诺走的飞快,绿丫还是恨不得轿夫再长出两条腿好一直奔到护国寺。
等到了护国寺,不等轿夫把轿子停好绿丫就从轿子里跳下来,吓了辛婆子一跳,等辛婆子给了轿夫钱还待来搀扶绿丫时,绿丫已经飞快地往护国寺去。
辛婆子心里不由嘀咕,原本是怕这个孩子是张谆在外偷嘴生的被送回来,所以才有些担心,从现在这情形看,分明是绿丫的好友的孩子。可这寻人的事,一时半会哪能寻得到,还不是要慢慢找,这样焦急,还真有点不大一样。
护国寺门前已经没有了腊八那日的人山人海,有几个乞丐,在那懒洋洋晒太阳,看见绿丫眼里就放光,把破碗往绿丫面前伸去。辛婆子袖子里带有几个铜板,挨次往那些乞丐的破碗里丢上几个,就要呵斥他们让开。
绿丫却一个个往那些乞丐脸上瞧去,不是,没有那日的那个中年丐妇,难道说她已经换了个地方乞讨?可哪里还有比护国寺门口更好的地儿?辛婆子打发了这些乞丐,见绿丫面上怅然若失,忙扶住绿丫:“奶奶,不如您先到寺里坐坐,有什么话,小的帮您去问。”
也好,绿丫没有寻到人,心里已经十二分地失望,正待往寺里去,就听到有乞丐招呼:“嫂子,你赶紧过来,今儿啊,遇到贵人了。”绿丫转头,被招呼的那人不是秀儿,不过,看到这个中年丐妇绿丫就往她这边走去:“那天的那个孩子,她的娘,您晓得在哪里吗?”
这丐妇正打算跪下求绿丫施舍一点,听到绿丫问自己,抬头仔细一瞧,就笑了:“哎,这不是那日那个好心的奶奶?马大嫂真的把孩子送到你府上了?她也算想通了,不然的话,到时就白白赔了两条命。”
“什么叫白白赔了两条命?”绿丫原本以为找到这个中年丐妇就能寻到秀儿,从此就能团圆,可听到这后面一句,立即抓住丐妇的胳膊,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问出来。
“你不晓得?不过也是,您这样的人,哪能见马大嫂这样的人呢?马大嫂没有多长日子的活头了,她已经病的很重,不把孩子卖了,哪有银子治病。”病的很重,秀儿要死了?失望伤心混着后悔,让绿丫的腿直发软,如果那日自己能够再多留一会儿,是不是就能看到秀儿?秀儿,你出来,你别躲着我,绿丫想喊出声,可觉得嗓子疼的直发紧,竟说不出一个字。
还是辛婆子识机,立即问道:“你说的马大嫂,她去哪儿了?”这丐妇笑了:“这我哪晓得,今日一早她就把孩子收拾的干干净净,还烧了热水给孩子洗手洗脸,给她穿上新衣衫,我心里还想,要卖孩子,定是穿新鲜些才好卖。哪晓得这会儿你们跑来问我?”
秀儿,你把孩子送来,就不肯回来,不肯见我们了,为什么,秀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难道你不相信我吗?难道你会嫌弃我吗?秀儿,你在哪里,求你出来?
绿丫眼里的泪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辛婆子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丐妇,又叮嘱这些乞丐,如果看见秀儿回来,一定要留住她并到自己家报信,那时有重赏。
问了这么几句话,就得了一块银子,又听说有重赏,丐妇连连点头,绿丫神色恍惚地从台阶上往下走,最后一步竟然没踏稳,从台阶上滚下来。辛婆子口里急忙唤几声阿弥陀佛,上前扶起绿丫,绿丫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和心里的痛比起来,这会儿膝盖的疼算什么呢?
辛婆子叹气,想着寻乘轿子送绿丫回家,再好好地派几个人手去找找,这边人手不够,哪就去廖家寻人。不远处一辆马车驶来,在绿丫面前停下,车帘掀起,露出的是榛子那张焦急的脸:“绿丫姐姐,找到秀儿了吗?”
绿丫的心已经痛的再也说不出话来,辛婆子摇头。这也在榛子的意料之中,如果秀儿愿意出来见她们,就不会把孩子放在张家门口,她示意辛婆子扶绿丫上车,等绿丫上了车,榛子才安稳绿丫:“绿丫姐姐,没事,我们人这么多,一定找得到秀儿的。”
“秀儿重病在身,这两天又这么冷,她怎么熬的过去。”绿丫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听不出一点心疼,榛子却知道,这是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再没有情绪能够出来才说得出口的。榛子不由叹一声,握住绿丫的手:“绿丫姐姐,没事的,我们一定能找到秀儿的,在她……”
后面的话榛子不敢说,也说不出口。绿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这样才能把心里的痛苦全都忘掉,可是怎么能忘掉呢,秀儿,你在何方?
看着虎头抱起孩子,并把孩子往里面送,秀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绿丫会把孩子照顾好的。不能再停留了,再停留下去,或许绿丫就会冲出来,会来找自己,何必白白连累了她们?秀儿觉得呼吸又不行了,用手捂住嘴,把咳嗽压下去,抱住肩顺着墙根溜走。
现在,自己最大的牵挂已经放下,那要去哪里?了无牵挂的秀儿在茫然走着,或者,去瞧瞧娘去世的那个地方?娘,对不住,我到现在都不晓得你赞在哪里,连给你磕头都不晓得要往哪里去。不过娘,我已经把孩子托付出去了,她会过的很好,不会为奴为婢,不会被卖入青楼,不会受人欺负。娘,虽然我没让你死的瞑目些,可我的女儿,会让你瞑目的。
秀儿露出一个笑,不知疲倦地走着,离开了富贵人住的南城,往北城来,这里的房子开始变的低矮,这里的小巷开始变的狭窄,这里的人也变的越来越穷,可这里是秀儿从小长大的地方,一直想知道京城是什么样子,现在总算知道了。
秀儿经过一户人家,这家人看起来过的还好,能听到里面传来笑声,还有孩子的声音。秀儿在这户人家门口停下,当初的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过这样的日子,有疼爱自己的丈夫,有听话的孩子,为一根葱两瓣蒜和人吵架,吵完了继续该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可惜这样的日子,自己一天也没过过。
门被打开,周嫂从门里出来,还回头说着留步,抬头瞧见门口站了个人,仔细一瞧是个乞丐,忙对里面招呼:“兰花,端碗剩饭来,这里有个要饭的。”
兰花这个名字让秀儿往门里瞧了一眼,真是同样的名字不一样的日子,兰花姐现在应该是在张家吧,张谆一定会待她很好。兰花应了,秀儿已经对周嫂摇摇头,离开这里继续往前走。
兰花端了碗剩饭出来,瞧见没有人,问周嫂:“人呢?”周嫂摇头:“走了,只怕是不饿。”走了,真奇怪,还有不要饭的乞丐,兰花往巷子口看去,已经瞧不见什么了。周嫂把兰花往里面推:“快进去吧,这风怎么吹的冷起来了,只怕会下雪。”
兰花也缩缩脖子:“方才还暖和呢,这风怎么一阵阵冷?我进去了,周嫂子你也赶紧回去。”周嫂应了,也就往自己家走去。
风越来越冷,吹的秀儿一阵咳嗽,再咳也不怕了,自己也没有几日了,秀儿露出一个笑。女儿一定在暖和的屋子里,锦儿,娘不知道你姨姨会给你起什么名字,可我希望你能像娘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一样,从此前程似锦,再无伤心。还有,别记得娘,只要自己过好就可以,娘这一生,最大的安慰就是生下了你,有你陪伴过了这两年。
秀儿觉得眼里的泪开始往下落,面前的路开始看不清楚,又是一阵咳嗽,这次的咳嗽竟带了血。再去望一眼屈家就寻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去,秀儿觉得脚步开始有些趔趄,继续走着。
风刮的更冷,一阵风过,刮下几点雪花。
“下雪了。”榛子掀起帘子,她和绿丫已在护国寺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是什么都没找到。难怪渐渐冷起来,绿丫抬头瞧了眼,榛子把斗篷盖的更紧些,刚要提议回去,绿丫突然道:“不如,我们去原来那地方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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