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丫的手颤抖着抚上秀儿肩上那道疤:“这是那家的大娘子打的?”秀儿摇头:“针刺才是,别的不是。”绿丫和榛子此时都觉得心里堵的慌,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遇到了些什么事,是什么样的人,会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这样下狠手?
锦儿奇怪地看着绿丫和榛子,上前摸着秀儿膝盖上的疤:“娘吹吹,娘不疼。”秀儿跨进大盆里,用热手巾盖住眼睛:“久了,就习惯了,不疼了。”
越是平静越让人想大哭一场,绿丫的手都已经抖的不成样子,见秀儿坐在那,拿下手巾道:“我听说重病的人不能洗浴,不然会加重病情的,你高低泡一泡,就出来吧。”既然手巾被绿丫拿走,秀儿也就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泪:“别为我难过,能让我活着,见到你们,能让我知道你们过的很好,能让我把女儿托付给你们,就是上天垂怜。”如果,自己三天后好不了,那也要做个干干净净的鬼,而不是沾了一身污秽,所以,一定要洗的干干净净。
“什么垂怜?”绿丫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拿起手巾狠狠地给秀儿搓着:“你要好起来,不许说丧气话,你若丢下锦儿走了,我就照三顿打她,等她七八岁了就开始使唤,到了十五就配人,我要让你死不瞑目。”
说着绿丫就停下手里的动作,伏在大盆边哭起来。秀儿当然晓得绿丫只是在说气恼的话,她怎么舍得那样待锦儿?只是轻声道:“你不会的。”
绿丫抬头擦掉眼里的泪,拿起手巾继续搓起来:“那你就给我试试,你敢死,看我敢不敢这样待锦儿。”锦儿看不懂面前发生的事,只知道姨姨和娘一直在哭,小脑袋点了下:“姨姨别哭,娘别哭,我会乖乖的,乖乖的。”
榛子把锦儿抱在怀里,搂紧一些才对秀儿道:“秀儿姐姐,虽说绿丫姐姐说的是气话,可是你也一定要好起来,难道你不想看着锦儿长大,以后出嫁,给你生个漂亮的小外孙?”当然想,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秀儿想笑一笑,带出的却是一阵咳嗽。
绿丫把秀儿从盆里拉出来,用干手巾给她擦着头发和身上,又给她穿好里衣,直接推到被窝里暖和起来才说:“你也别和我犟了,现在你就好好养病,也别说什么怕拖累我们的话,当年你不怕拖累我们,现在我们为什么要怕你拖累我们?”秀儿还想说话,绿丫已经捂住她的嘴,扬声问外头:“药煎好了没?”
“药煎好了,厨房还备了粥和小菜,奶奶,小姐,你们的晚饭也该吃了,不然的话,就成宵夜了。”辛婆子说着话已经推门进来,身后的丫鬟还端了一个托盘,一边是药,一边是粥。
榛子接过丫鬟手里的托盘,绿丫把药送到秀儿嘴边:“先把药喝了,再喝粥,这几日就在屋里待着好好养病,锦儿我瞧她也离不得你,可也不能过了病气,我让丫鬟带着她在旁边睡吧。”
秀儿一口把药喝干,又见绿丫要把粥端过来,急忙道:“我自己来,又不是没手了。”丫鬟已经把一张小几放到床上,绿丫见状就把粥放到几上,见秀儿一口口在喝粥这才对辛婆子道:“晚饭就送到这里来吧,小全哥吃过了吗?还有你们爷回来没?”
“小全哥早吃过了,还说要等妹妹回来,小柳条哄他睡了。爷是和廖老爷一起回来的,廖老爷说,天儿晚了,怕小姐回不去,特地和尚书府接了灯笼,到时和小姐一起回去。”
榛子往外瞧了瞧,果然早已夜色四起,再细听听,还有梆子声传来,差不多要敲二更鼓了,难怪舅舅要来接自己,不然自己就真回不去,只能在这住一晚。
“东家来了,来了多少时候了?”绿丫在那问辛婆子。
“廖老爷来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他说,不着急,就等小姐这里的事忙完了再出去也不迟。”
“既然这样,你吃过晚饭就先回家吧。秀儿这里,有我呢。”灶上已经把晚饭送了来,绿丫给榛子先端一碗,这才开口说话。
“原本我想着,就在这随便住一夜,舅舅既来接我也就罢了,秀儿姐姐,你好生在这住着,等明儿我再过来瞧你。”榛子说完又想了想,叫进自己一个丫鬟,让她在这伺候秀儿。
丫鬟应是,绿丫不由笑了:“还是你想的周到,这有个人手替换,她们也不会那么累。”榛子又叮嘱丫鬟几句,也就出门回家,绿丫把她送到院门口这才回到屋里瞧秀儿。
见秀儿已经闭上眼睛睡觉,锦儿也在打瞌睡,把锦儿抱起,让丫鬟抱她到隔壁屋子陪她睡,又让自家的小荷在这里服侍秀儿,叮嘱一定不要偷懒,夜里有什么响动要记得。
小荷应是,绿丫又摸摸秀儿的额,觉得比原先好一些,这才往自己屋子去。
小荷等绿丫一走,往炉子里又加了两块炭,只留下一根烛点着,自己拿了被子往脚踏上一铺也就睡去。周围都安静下来,秀儿这才睁开眼,就算现在过着这样的日子,绿丫还是绿丫,没有变啊。秀儿想着唇角就有笑,睡吧,现在,可以真正安心地睡去,不用再担心别的。
等进了自己的屋子,绿丫才觉得一阵疲倦袭来,今儿这一日,可正经是忙坏了,接着绿丫就自嘲一笑,这么几年的好日子让自己都变娇气了,要在原先,赶上过年,那可是三天三夜不能合眼要瞧着灶上的东西,烧糊了一样就要胆战心惊。
“我光知道秀儿病了,现在怎样,好些了吗?”张谆的声音响起,让绿丫打了个哈欠才看向丈夫:“我还觉得奇怪呢,怎么不见你进去问一声,秀儿你又不是不认得?”
“那是原先,现在的话,不好去问,再说了,反正,你和秀儿说,安安生生在这住着,等以后,她想再嫁也好,想什么也好,等病好了再做打算。”
“嗯,现在就要内外有别了,其实只要自己内心坦坦荡荡的,怕什么?”绿丫话里的揶揄张谆是听得出来的,他又笑了:“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人在这世上,总要和人打交道的。别人家这样做,那我也只能这样做,再说我也晓得,秀儿和你更好些,觉得我除了生的好,什么都不抵用,我还是不去她面前惹厌了。”
绿丫噗嗤一声笑了:“原来你还记得这些,难道你不晓得人有爱屋及乌的,秀儿为了我,也要对你这个乌鸦好一些。”张谆也笑了,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也就收拾睡觉。
等睡下了,绿丫才把秀儿的一些遭遇说出,最后道:“别的罢了,横竖都过去了,只是那个逃妾的事,得赶紧办了。还有锦儿,既然那家大娘子不是什么好人,想必对锦儿也不会好,不然秀儿不会带着孩子逃出来。那锦儿定不能还回去。”
要说逃妾,这不过是件小事,给上几十两银子就能让那家不说话,可是孩子就有些麻烦。张谆还在沉吟,绿丫已经扯一下他的指头:“我知道,你们男人家总说,这天下只有跟父亲的,没有跟娘的,可还有一句话叫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这娘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舍不得孩子。可这爹就不一样了,再说锦儿就算被那家子带回去,也不过是个庶出,上头嫡母不好,生母又不在,你让她一个小孩子怎么过日子?”
张谆安抚地拍拍妻子的手:“这些我自然晓得,我只是要先筹划一下,你慢慢地把秀儿嫁的这户人家姓什么住哪里给问出来,如果真是个做生意的客人,那就好办多了。就怕家里有当官的,那就要劳烦东家出面。”
既然丈夫答应了,绿丫也就松了口气,就在张谆以为绿丫已经睡着的时候听到绿丫悠悠地说:“谆哥哥,你是晓得我为什么要这样对秀儿的。”
张谆把绿丫的手握紧,嗯了一声。绿丫睁眼看着张谆:“当年她护着我,我才没有……,那么现在,我也要护着她,不能让她母女分离。”张谆把妻子的手握的更紧一些:“我知道,绿丫,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心愿我都该帮你实现,不管多困难都要实现。”
真好,绿丫在张谆怀里缩成一小团,这下可以安心地睡去。张谆也闭上眼睡去。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屋里暖呼呼的,张大娘躺在炕上怎么都睡不着,就在她不知道第几次翻身的时候,张大伯忍不住火了:“你翻什么身呢,又不冷,这屋子暖和,外面下再大的雪和你没有关系,好好睡觉。”
既然把丈夫吵醒了,张大娘索性坐起身:“你也晓得这屋子暖和,可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得来的?”张大伯的哈欠都卡在那:“怎么不晓得,这可是我侄儿家。”
“就因为只是你侄儿家,我们才住的不安稳呢,你想,今儿来了个什么人?要是这人得了势,在你侄儿耳边说几句,把我们赶走不是轻而易举的?”
这话让张大伯的瞌睡都醒了,翻身坐起瞧着老妻,接着笑了:“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呢?那个人,不过是个乞丐婆子,这也是侄媳妇心好,才收留,要是个别人,连瞧都不瞧一眼,还得了势,她能得什么势?你也不瞧瞧她那年纪,还带着个拖油瓶。”
“你这死老头子。”张大娘推自己老头子一把,接着继续说:“天下的事哪有说得清的?你那可是平日和你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的堂兄弟,这回出事,他王八嘴一张,只肯给你三两银子一亩地,这可是绝了你的命啊。现在瞧着好,可谁知道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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