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梅嘿嘿笑了两声:“晋太子殿下,我说她有趣,你还不信,殿下怕我留下她,会使狼儿们吃了她不成?”
李泽毓慢慢地拍了拍被酒撒湿了的袖子,悠悠地道:“我既已答应了夫人,夫人又何须担心?”
阿史那梅把细瓷碟子里的烤肉用插子插了,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微闭了双眼,“肉要烤得好,材料固然重要,但火候就更重要了,要烤得外焦内嫩,汁水充足,那火烈了不成,火小了更不成,一不小心,这块肉就废了,但如果有神厨在,那就不同了,随时可以另烤一块肉,晋太子殿下,您说是吗?”
李泽毓半边侧脸被烛火照得明暗不定,“若我不答应呢?”
阿史那梅笑了,“我这破狼谷虽是塞边寒苦之地,但谷却温暖如春,留太子殿下住上几日也是可以的,但不知您外边的大军能不能等得了?”
从我这方位望过去,洞开的帐顶幕色浓黑,依稀有一两个残星,烛火映射,也照不暖李泽毓的冷硬的侧脸,我不明白他们刚刚讨论的是什么,但只感觉不妙,只觉凉气儿从脚底心直往上窜。
他们对话,说来说去,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主人和客人长得都好看,所以笑起来也好看,象一幅水墨图画,颜色布局,无一处不美,但这幅图画现在给我的感觉,比刚刚在山谷四面被狼群围着时好不了多少。
“夫人这破狼谷也没多大的地方,丈量起来,也不知道容不容得下外边大军二十万双脚?”李泽毓拿着那木碗慢慢地转着,碗里的酒漾在银镶边缘,一下又一下。
阿史那梅笑得更为和煦:“那我倒真没有试过,不如请他们进来试试?只是他们进来之时,能不能驻得满,只怕晋太子殿下和您这位侍从都看不见了。”她的眼神晃晃悠悠地朝我这边荡了过来,“不过留她几日,殿下这都舍不得?”
我终于弄明白了她的意思了,两个人又是烤肉又是大军的脚的,讨论的对象原来是我啊,我紧张地望着李泽毓的后脑勺,生怕他说出谷内温暖如春,我在这里留上几日会吃饱喝足,养得白胖肥美之类的话。
他的头脑勺侧了侧,眼角余光朝我这边一扫,“黑鸦军从来没有把队友单独留下来的习惯。”
我松了一口气,站在我身边一同侍候的那位侍女身形一动,便贴住了我,等我省起,就觉得有一尖利之物抵到了我的腰间,她把我拉着,直往后退,四周侍女齐聚而上,把李泽毓团团围住,我和他隔得越来越远,开始还看见他的头顶,到后来,便只看得见他坐着的椅背上的西番莲花纹了。
“夫人这是做什么?”李泽毓隐含怒意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的手臂被那两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侍女夹得生疼生疼,更兼身后那一位用把刀在腰间抵着,我想了千万种脱身的方法,比如说缩骨功啊什么的,全用不上。
“就想留她下来住几日而已,殿下可以走了……只是殿下别忘了答应的事……我这里米粮虽然充足,可不养闲人,今年祭火神的人还没有着落呢。”
从我这边望过去,刚好可以看得清楚,阿史那梅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略略有个酒窝,虽被侍女们围得水泄不通,也不由自主地想,这位夫人年轻的时侯,会是怎么样的绝代风华?
“是么?”他微微的笑,站起身来,站起来的时候,他比她们高了一个头,他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似是无意般扫在帐内人的脸上,四下里鸦雀无声,烛火与月光同时照在他的脸上,半是清冷半是浓烈,忽地,他便动了,手里的碗打着旋儿的扬起,直飞向四周围围着的侍女脸上,刀剑相击声接连不断,待得那声音平熄止歇,他拉住了我的手,侍女们有的倒在地上,有的捂着肩膀腰间。
阿史那梅坐在檀香宝椅之上似笑非笑,“殿下这是要毁约吗?”
第三十三章 相握
李泽毓握着我的手,微微扬高,他棕色的手指和我略有些苍白的手指交互相缠,衬着他拇指上镶了老坑玻璃种的精铁扳指,如浇铸在了一起,“我们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走。”
我的衫袖滑下了手肘,有冷风拂过,露在外边的肌肤便一片冰凉,但有热力从他的掌心传递过来,四处漫延,使我如被暖水包裹,他的侧脸,被帐内的烛火照得氤氲,下巴却是冷如青岩,眼眸暗暗,映在他另一支拿着的剑上,清冷冰凉。
阿史那梅走下了宝椅,长毛地毡盛开的西番莲花在她足底缓缓而开,她望着我们,眼底似有笑意,又似没有,停驻在我们相握的手腕上,“那么,只有留两位在这里住上几天了。”
她的眼神让我一哆嗦,想缩回手来,夺了两夺,从李泽毓手里夺不回来,却使那早已破了的衣袖直滑下了手肘,露出了我被师傅疗伤之时那未好的累累伤疤。
我忙用另一只手扶住衣袖往上拉,想要盖住那伤疤,但不知何时被树枝划破的衣袖早已不能摭挡,我抬起脚就往李泽毓的脚背上踩了下去,他一怔,松开了我的手,我把衣袖拉拉好,抬起头来,才发现李泽毓的眼神很受伤。
师傅说我,有时候我是一头白眼狼,翻转肚皮就不认恩人……这是在他给我摆弄骨头治伤之后,我冷不防咬了他两口,从此以后,他给我治伤总戴着白金手套时说的话。
我想向他解释,有的时候,我很内向,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未免会做出些伤害人的事来,我这么做,其实是不想让人见到这个一个脸上光洁如新的人,内里其实伤痕遍布,比如说一个皮光肉滑的苹果,总不想让人知道里边已经坏成了棉絮。
可他却转过了头去。
我正思摸着怎么样表达歉意,冷不防的,我的手又被人拉了起来,衣袖直卷上了手肘,我大怒,连夺两夺,转过身就踢了过去,踢在了实处,可那人一动不动,手腕处勒着的手指冰冷沁凉,我抬头望去,吓了一大跳,那人却是阿史那梅。
这一脚踢得……我魂飞魄散。
“夫人,我不是特意要踢你的,我原本想着踢头狼……”我看了看她沉如水的脸色,“或是猪来着……”。
她不听我解释,勒着我的手腕,使我的手腕生疼生疼,眼底有光华流动……依我看来,那是凶光。
我想夺回自己的手腕,却又不敢,我这人很识时务的,对真正的恶人有一种天生的胆寒,对我来说,阿史那梅比李泽毓可阴冷多了。
“这手肘上的伤疤是哪里来的!”她的声音如刀子划破毡帐。
她望着我,眼底有暗红之色,脸色凝止僵化,一动不动,看在我的眼底,实有些害怕,我觉着自己的嘴唇在哆嗦,“这个,是师傅治伤时弄的?旺财那头狮子不小心咬的?在山坡上滑下来时弄的……”我望着她越发阴沉的脸色,“要不,是人贩子……”
不过是个叶形的伤疤而已,我怎么知道什么时侯弄的?
烛光之下,她眼底的光华转成了两行清泪,沿着她光滑的面颊往下滴,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我松了一下气,把手腕活动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把衣袖拉好,她拢我入怀,我的面颊撞在了她刺绣的衣饰之上,酥麻刺痒,她耳饰上的冰玉贴在我的脸上,沁入心底,她低声咕哝着我听不懂的话,我茫然四顾,四周围的侍女脸上有惊诧之色,有一个领头的侍女迟疑着上前,又和她咕哝了好大一通我听不懂的话,她揽我揽得那么紧,我挣不开,把脸转向李泽毓,他微垂着脸,刀削一般的面颊隐在暗影里,敞开的帐顶月色清辉撒下,使他的脸只余清冷。
我有些害怕,心底陡起了一股凉意,却不知这股凉意从何而来。
阿史那梅咕哝了一大通我听不懂的话之后,终于放开了我,她脸上的泪水已将她脸上的妆容化开了,“我的儿,终于找到你了。”
这句话,对我来说,可比刚刚我踢了她一脚踢实了更让人魂飞魄散。
她莫非发了癔症,脑袋被狼咬了,我刚刚踢的不是她的大腿是她的头?
我拔脚就想跑,可跑不了,我的手腕又被她握得牢实,而且两个手腕都被握了,她神情激动,而且激动得不得了:“自你被你父王派人抢走之后,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我想向她解释,我的出身不太好,和父王扯不上关系,我的出身之处,是人贩子的铁笼子……
可她脸上纵横交错的眼泪让我说不出话来。
我心想,是不是因为我的出身不明,所以人人都想趁着我糊里糊涂的时侯栽个出身给我,捡现成便宜?好骗人养老?
我勉强地笑了笑,“夫人,您认错人了。”
她又激动了:“不,我没有认错,你手肘上的这个记号,是我亲手用钗子烙上去的。”
她从头顶上拔下一个鎏金累丝镶宝玉的钗子,钗子是一片叶子的形状,边缘有规整匀实的小卷草纹样。
我看着那钗子,认真地告诉她:“夫人,您真的弄错了,您看您这钗子的形状,比我身上的伤疤小了许多,我这伤疤,是师傅手艺不好,替我治伤的时候失手弄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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