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拔脚就走,可却迈不动脚,定定地看着青账那已被遮得严实的帘帐,月光铺在草地上,一地清冷,此时此地,我却想起了山上的时光,果岭草铺得遍地都是,如一张密织的绿色地毯,旺财在上面打滚,师兄拿着医书摇头晃脑,师姐在一边舞剑,师傅拈着胡须发愁:又长了,发根又变黑了,又要染了,哎……
师傅的发须染得还是那么的白,师兄师姐还是往日的模样,可他们却被这帘账遮挡隔断,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而我,却被隔在了帘账外边,永远也走不进他们中间。
空气忽地绵绵密密地下起了小雨,招展的旌旗不堪重负,终于停止了摆动,垂落下来,贴在了旗杆之上,可进进出出的侍女依旧在进进出出,青账里的欢声笑语,丝竹之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叶萧将披风搭在我的身上,“小梅,你别伤心,至少,无论何时,都有我陪着,有咱们绮凤阁的人陪着。”
我笑了笑,“我伤心什么?连为什么伤心我都忘了。”
可为什么,雨丝滴在脸上,竟如针扎一般的痛,如最寒冷的冰一般的冷?为什么我的心底身上,又有了师傅摆弄我的骨头时的痛?
为什么吸入肺里的夹着雨丝的空气,竟似一丝丝地要割裂开我的肺?
我看着那青帐,终于,他走了出来,高大的身躯立在雨丝之中,雨丝便向两边分拂,染得他的紫窄袍如上了釉一般,师傅站在他的身侧,向他拱着手,带着师兄与师姐离开,阿史那梅也走出账外,有侍女撑开油毡勾画的雨伞,将她护向金帐之处。
他身边的人,终于都散了,他立在雨丝之中,任雨丝滑落面颊,浸染了衣裳,这个时侯,他脸上定是带着笑的,我看着他抬起手将雨丝接入掌心,眼波坚定如磐山之石。
有黑衣人从青帐阴影闪了出来,跪下向他禀报,他抬起头来,朝这边望了一眼,叶萧将我一拉,便拉到了阴影里,他转身走进了青账,我刚刚松了一口气,抬起眼眸,却见叶萧嘴角眼底全是苦笑……一把冒着寒意的利刃横在他的颈间,不知何时,我们的身后,已围着三个黑衣紧靠的人影。
“走吧,殿下想见你。”那声音虽刻意掩饰,也遮挡不住其间的轻脆。
是白凤染。
我们被押进了青帐中,李泽毓手里拿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碗,朝我望来,面颊侧边有微微的梨窝显现,微卷的眼睫毛被烛光投射,眼睑衬着丝丝缕缕的阴影,话本上说过,有梨窝的男子,是温和而无争的。
我相信话本子上说的,相信师傅教我的一切,相信山上的与世无争是真的与世无争,可我站在他的面前,却感觉他的笑容里仿佛有一根根的尖刺往外冒,衬着帘账里的牛油灯,古怪而冰冷。
他将手里的木碗递到我的面前,笑道:“这是用加了蜂蜜的奶茶,最是暖胃的了,你站在外边那么久,冻着了吧?”
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碗,慢吞吞地道:“这碗里的东西,我真能喝?”
他朝我望着,望了半晌,挥了挥手,帐里的人全都退下了,包括叶萧,也被人拉了下去,叶萧只来得及说一句话,“小梅,你要小心……”
毡帐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他走到我的身边,把那只碗拿到手里,放到了桌子上,拿出锦帕,抹着我脸上的水珠,“月牙儿,你是月牙儿,是我的月牙儿,我永不会伤害你。”
他手指粗砺,是常年拿弓使剑的手,让我的脸微微有些刺痛,紫窄袍袖口散出清冽的酒香,“是么?那我问你,你带了多少人潜进了破狼谷?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直视着他,“阿史那梅,到底是谁?她……真是我的娘亲?”
他将我鬓角的散发拨向脑后,“真是一个小孩子……你忘了不要紧,我记得便行了,这个计划,还是我们以往定下来的呢,只有将破狼谷收服,我们才有可能完成大业,你都忘了?……哎”他眼波如深谷之泉,“我还记得,你想出这计划的时侯,正是月圆之夜,一轮明月映在你的头顶,似将你吸了进去,那时侯我便想,如果你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我这一世,只要有你在身边,便足已,可你那么的固执,坚持要独自行动,这一去,便是大半年,找到你的时侯,你浑身的骨头都断了,我请了清秋上人来救治你,人虽是治好了,只可惜,把什么都忘了,连我都忘了。”
他的手微微的颤抖,引得衣裳都起了涟漪,衣带上的白玉配饰叮当做响,他的掌心那么暖,暖得要把我融化了,他身上的味道是那么的好闻,让我想起了在山上时侯,春天里躺在铺满青草的草地上,鼻子里全是鹤望兰的味道,我的心渐渐地落到了实处,他怎么会骗我?全不顾自己被狼咬救我的人?我有些惭愧,自己刚刚怎么会有些相信叶萧了?那个把我推下高台,在狼儿咬我的时侯袖手旁观的家伙!
第三十六章 女儿
“可我实在是记不起来了……我真是阿史那梅的女儿?”我喃喃地道。
他抚着我的面颊,“不,你不是的,你怎么会是她的女儿?你只是我的月牙儿而已,身上那个烙印,是我们做上去的,你不记得了?”
我的心终于定了,可眼前却浮现了阿史那梅那喜极而泣的脸,她虽然使狼群来围攻我们,但不知道怎么的,我的心有些发酸,“她一定很伤心。”
李泽毓怔了怔,道:“你说的是阿史那梅?她有阿史那族驱狼的本领,所以,破狼谷成了无人敢接近之处,每年死在这里的旅人不计其数,如今破狼谷归了晋,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了。”他揽着我的肩膀,把我额前的散发拨向脑后,“月牙儿,等这一切结束了,咱们便可以……”
他的嗓门低低悠悠,如春风里陶埙奏响……阿史那梅,她是罪有应得,我轻声道:“我把一切都忘了,才这么误会你,对不住。”
“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就好。”他低声叹息,“老天爷待我不薄……”
他揽着我,使我的脸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金发织成的发带垂落胸前,领间的银狐毛微微地扫着我的额头,离得近了,他颈间伤处包裹着的白布便显露了出来,我心底更惭愧,“你的伤好了些吧?”
他抚了抚颈间,“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他端起了桌上的碗,试了试碗沿的温度,递到我的手里,“还没有冷,喝了吧。”
我接过那碗,小口小口的饮着,忽忆起了叶萧,“那个叶萧,刚刚那个人……要不,还是放了他吧?”
他笑了笑,嘴角又现了梨窝,“他对我有误会,几次三番潜进军营,手底下的人这才伤了他们……但既然你说了,便放他走吧……哎,可惜你不记得了,要不然,定会向他解释清楚……说到底,你才是绮凤阁的阁主,他虽有些私心……”
他欲言又止,眼底神色为难,象他这样的人,是不屑说叶萧的坏话的……不象叶萧,一见面就说李泽毓怎么怎么的不好!
我反握了他的手,“我不会信他了,你放心,他想做那个绮凤阁阁主,就让他去做吧,我才不稀罕!”
他笑了,棕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泛出光来,牙如上好的白瓷一般,“你不记得了也好,以往,咱们聚少离多,你总被些凡俗世务牵扯,你不做那阁主了,留在我的身边,我会待你好的,等收伏了破狼谷,完成了父王给我的最后的任务,咱们就再也不分开。”
因饮了奶茶,我的胃暖融融的,此时便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他的眼睛是那么的亮,亮得如天上的星辰,手那么的暖,暖得要把我烤熟,我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师傅还是那个师傅,师兄师姐,也还是那个待我好的师兄师姐,而且,还多了一个他,这个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人。
“好的。”我轻声答道。
“你愿意?”他低声的问我,暖暖的唇贴在我的额头,“如果你愿意,我便向父王求恳……我们早该大婚了,却迟了三年多。”
我的脸直发烧,嘟哝道:“哪有你这样的,莫名其妙就提这些?”
他的笑声从胸腔中发了出来,“怎么不提这些?这是人伦五常,理所当然!”
“可青瑰公主呢?”
他怔了怔,“你胡想些什么?她是我的妹妹!”
“她和你又不同姓,还有白凤染,你身边那么多女人,不……我不能嫁给你,太不安全了。”
他认真地望着我,“月牙儿,你不能反悔,这都是你以前答应的。”
我摇头道:“可我现在全都忘了,忘了的事,哪还能做数?”
他紧张了起来,“月牙儿,你怎么能这样!”
我笑了笑,“怎么不能这样,我忘记了以前,便代表我是另外一个人了,重新喜欢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他迟迟疑疑,呆头呆脑,“你的意思,要让你重新喜欢上我?”
我点了点头,“是啊,对我来说,你是个陌生人。”
他迷惑不解,复而又点头道:“好!”他望着我沉默了半晌,又问,“可我要怎么做?”
这次轮到我怔了,“你以往怎么做的,便怎么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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