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和雪雁面面相觑,想起刚才船头上的情景,都是不知如何启齿。
王嬷嬷便道:“姑娘,你怎么会失脚落到水里去呢。真真吓煞老奴了。”
落水那一刻的情景,陡然出现在眼前,还有一双湛黑如夜的眸子,和袭入肺腑的清沁气息。
黛玉羽睫轻轻一敛,一丝波痕就这么湮没在了含露眸,抬起头的时候,她便又恢复了清清冷冷的神情,淡声道:“紫鹃雪雁,与我换身衣服。无论是谁,都该当面谢过。”
紫鹃和雪雁小心的扶着黛玉出来,中衣之外加了莲青色绣荷短襦外面罩了夹面湖色褙子,又披了鹤毡大氅,却丝毫无碍她的纤袅,一头黑发挽了堕马偏髻,令那清冷冷的面容凭多了几丝慵然不胜之态。
那个一身红衣的大夫早已不见了踪影。船头,一个颀长身影背身负手而立,白衣曳地,仿佛漂浮在皓月澄碧之间的冰雪,想是觉察到有人,他缓缓的转过身来,飒然的风轻轻扬起纯白的柔软的衣角,宛若轻云流朔,风华绝世。
他的眸子是与夜空一般寂然无终的墨色,温静却高旷,如积雪层叠的山峦,只堪仰止。就在目光相对的一瞬间,黛玉便确定眼前的白衣男子便是救了自己的人。
于是退后半步,轻轻敛衽,一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且请公子留下姓名,来日好令家人登门致谢。”
本是江南女子软糯的音色,却带上了清冷冷的语调,不卑不亢,微微垂下的睫,如覆蝶翼,是矜持却非羞赧。
水溶静静的望着她,凝视却不紧逼,嘴角萦上慵懒轻笑:“不过船上凑巧有大夫罢了。这也是他的本分。区区小事,姑娘何须挂怀。”
低澈的嗓音,不紧不慢,如清泉涓流。
黛玉明白了他的避重就轻,有些事,倒还是回避过去的好。
他立在船舷边缘,修长的手指若无意的扣动那横栏:“姑娘难道不曾想过,你此番落水,并非偶然么。”
黛玉睫毛轻轻一颤,目光落落的望着明净的江面:“知道。”
不是偶然,是有人,在后面推了她一下。
船上的人除了自己带来的林府众人,便是贾府中的仆妇粗使的小丫鬟,几乎,幕后的人也就呼之欲出。在刚才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而此刻,这句话经一个几乎可算素不相识的人点出,只觉寒凉绵绵入骨。
她知道那里有人容不得她,所以前生曾暗里在自己常日服的药里下毒,令她的病缠绵不愈,所以重新活过,除了一直疼护自己的外祖母,再不想与旁人牵扯。
可是树欲静,风难止,她尚未回去,便有人不惜在这江心处暗下毒手。
旁边的王嬷嬷听出意味,一句话便将事情摆上了明面:“姑娘,有人要害你。”
话音刚落,只听得船尾处噗通一声,便又有人大呼:“坠儿投水了!坠儿投水了!”
事情已经明了,那坠儿本要暗害黛玉,却未想到事情未成,黛玉既然安然无恙,她便再无活路,现在死,总强过被捉进官府。只是她这一死,便莫想再寻出那幕后之人。
王嬷嬷不自禁的握紧手掌:“真是好狠毒的心肠。”
紫鹃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的咬唇。
“看来,姑娘此去还真是龙潭虎穴。”水溶唇角微微一扬。
黛玉轻轻叹了声:“天地为炉,冥冥之中,谁不是苦苦煎熬罢了。”
水溶眸子倏然一跳,望一眼那如玉的侧颜,回味一时方道:“姑娘好心胸。”
正在这时,风陡然转急,鼓动船幡猎猎,半空中砰的一声炸响,一朵硕大的烟花升起,裂开,平静的江面上刹那间火光流灿,缤纷绚丽,一时间两个人面容都被映的分外明丽。
雪雁在身后仰着脖颈望着道:“真好看,不知还有没有了!”
黛玉却疑惑,这非年非节,怎会有人在此放烟花。
烟花缓缓湮没于江渚之上,可是黑黢黢的两岸,遥遥的传来一阵呐喊声中间夹杂着金器碰撞的声音。
船上的大半都是女子,哪里经过这个,都下意识的露出几分惊惧。
黛玉轻轻蹙眉,旁边一个淡缓的声音响起:“前头的水路近来颇多水匪,专一劫持往来客船。朝廷下令清剿,想来便是今夜!”
黛玉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清清冷冷,不见一丝的忧恐之色。
“你就一点不怕么?”水溶打量她的神情,不禁有些好奇。
黛玉怔了怔,旋摇头:“怕亦无补,不若不怕,还可心安。时候不早了,我该休息了。”
水溶目光一垂,将那激赏之色隐入不见底的深瞳之中,遂朗声道:“些许流寇水匪,想不碍事,必不会惊扰到姑娘。姑娘大可安心歇息,我也该回去了,就此告辞。”
他并未因那逐客令而有分毫的难堪,微微一欠身,退后一步,便转身回去,白衣胜雪,优雅而贵气,消失在视线之外。
水溶回到舱中,一个一身黑甲的精壮府将便跟了过来,拱手为礼。
“情况如何?”水溶负手而立。
“一切均如王爷所料,我等抄到了那伙水匪的老巢,前后包抄,断了他们的退路。不过,有十几个亡命之徒,冲破了我等的堵截,往这边来了。王爷千金之体,还是暂归行馆,殊为稳妥。”
水溶眉间微凝,风轻轻的卷起帘幕,零零孤立渚畔的舫舟一角若隐若现。
于是,他轻轻一敛衣,反倒是坐定,一贯的优雅,让人觉得无论面对什么,哪怕是直面杀戮,死亡,他亦会保持着这样从容的姿态,不会染上半丝血腥。
“本王,就在这里。传令下去,负隅顽抗,杀无赦。”
“是!”
水溶索性帘子全部卷起。江风阵阵,对面,灯火未熄,映着三重茜纱帘栊,越发显得朦朦胧胧。
今夜是不能睡了。
他取出那杆白玉箫,放在唇际。幽幽咽咽箫声,顿然飞起。
杀戮渐近,刀戟沙哑,飞溅的鲜血泯然尘埃间。
唯有那箫声始终平和沉静,如涓流不断。
曾不知东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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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依稀又逢
黛玉缓缓的睁开眼睛时,天已经破晓。
紫鹃笑道:“姑娘好睡。”
黛玉坐起来,慢慢的舒展了下身体,发丝如黑缎一般柔滑的斜垂肩头,如玉的面容尚带着初醒的惺忪和慵懒,一双眸子若清荷含露,自己也有些疑惑:“想是累了,又服了药的缘故。”
紫鹃因笑道:“昨夜外面乱成那般,又是刀又是剑的好生吓人。我和雪雁一直留在这里,都没敢到外间去。王嬷嬷半夜又来看了三次看姑娘好不好,可知姑娘睡的深了,竟没觉出呢。”
黛玉微微一笑,手指轻轻的绕着发丝道:“倒是难为你们了。嬷嬷年岁大的人,实不该如此劳碌。”
正说着,王嬷嬷进来:“紫鹃也劝我,我只是不放心。姑娘禀赋柔脆,素日里过年过节,连鞭炮声尚禁不得,何况昨夜那般境况。阿弥陀佛,神佛保佑,老爷夫人保佑。”
雪雁自外面打了水进来给黛玉盥洗,一面道:“姑娘,你说奇怪不奇怪,昨夜对面那小船上箫声可是响了一夜,今日一早出去看,竟是不见了。”
黛玉声色淡淡道:“走了便走了,有什么可稀罕的。”
其实,昨夜起先也未睡的着。谁想半空里飘来一阵幽咽箫声,音韵悠长,任凭外面纷纷扰扰,箫声里却是另外的一个世界,若雾胧山林,水流空山,澄去。于是,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枕着那箫声渐渐睡去,不知不觉,竟是一夜过去了。
王嬷嬷因道:“那家公子倒是个善心的人,若不是他昨夜出手相助,姑娘就危险了。只是也不曾留下姓名,日后要谢也无处谢。”
黛玉道:“人家既然不愿留下名姓,也是不图咱们的谢,多想也无益。”
才梳洗毕,便听见外面有人喊道:“琏二爷回来了。”一阵急促的靴声橐橐而至,接着便是贾琏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林妹妹可好!”
黛玉才要出去,王嬷嬷已经将她按住:“姑娘只管歇着。这些事儿自然有老奴替你答对去。”
黛玉点了点头,王嬷嬷瞧了一眼:“雪雁,跟我出来。”
贾琏在外头急的直搓手,见了王嬷嬷连忙道:“嬷嬷,林妹妹可好。昨夜听见这边出事,我就要回来的,谁知道道路不通。又听见妹妹不慎落水,吓的我魂儿都没了。都是我疏忽,令妹妹受惊了。”一面骂道:“是哪个贼胆包天的东西,竟然作出这样的事来。看不打杀了她。”
王嬷嬷冷冷的看他一眼:“打杀是不必了。人昨儿晚上已经投水自尽了。”
贾琏吃了一惊:“死了?真真便宜了这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