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冷笑道:“怎能便宜了,若不是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但叫害了去,这一船的奴才的命可都该陪了的。旁的也不要说了,我们姑娘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儿,可不能白白吃这一吓,必是要向老太君那里要个说法,姑娘是脸皮儿薄,老奴倒是可以代姑娘诉诉。”
一番话,说的贾琏面色雪白,额上滚下汗来,一面暗骂是谁在这背后捅了刀子,竟然连他也一并算计在内,一面赔笑道:“正是这话。虽说贼人可恨,可我也很该一并责了,若我在这里,谅不致有人动此毒念。嬷嬷放心,待回府我一定向老太太当面请罪。”
王嬷嬷道:“这也不敢当。那奴才究竟并非二爷的人,左右如何,还是请老太君做主为是。若是无事,便早早起行罢。老奴回去伺候姑娘了。”言罢,仍回舱中。
那贾琏僵立原处,苦笑不叠,王嬷嬷这番话,定为黛玉的意思了,一面又想,老太太若是知道了,必然是雷霆震怒,一场骤雨暴风再不能免,稍稍一想,便不寒而栗,再往后不敢有一丝儿的懈怠。
闲言少叙,这日终得到金陵城外,弃舟登陆,却是两辆马车等着来接,一辆八宝马车是贾府派来的,令一辆烟罗纱翠盖油壁雕鞍精致马车却是林府的,来迎的正是翠微。
那翠微笑向黛玉请了安,讲明缘故,却原来是云姨娘预先传信过来,令有所准备,翠微又道京中的宅子,色色也都齐备,随时可以去住,顿了顿故意抬高了声音道:“姑娘还是住在自家心里踏实。”
黛玉这才明白云姨娘所说的京中皆已打点妥当是何意思,心中感念不止,便辞了贾府的车马,上了林府的马车,先一路往荣国府去。
车行不得几时突然停住。贾琏忙差人去打听才知道端底。原来是北静王将为祸多年的水匪连根拔除,平了天子的心腹之患,正巧今日入朝觐见,道路两侧,观者如堵,争领那一朝贤王的风采。
所以林府和贾府的两队车马都不得不暂停一时,让道。但听得前面喧腾,马踏如飞,雪雁好奇,撩开窗帘往外看去,正巧见人群中有人骑马渐远,便道:“那是北静王么。”
黛玉微微瞥一眼,看不十分真切,唯见那白衣胜雪,飞扬而过,飘逸夺人。不知为何,蓦然间眼前浮现出月夜江畔浮冰碎雪般的白衣身影。
回过神来,不禁自嘲的笑笑,世上着白衣者也多,又怎会这么巧,就是一个人了。
此刻,荣府众人早已得了消息,贾母先是吃惊,末了听见黛玉无事,只是吓病了,才稍稍落下心来,又复是大怒,边落泪,边拿龙头拐杖捶地,将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人骂了个臭死:“你们素日背后的那些个猫腻,我统不理论。如今,我只剩了这点子骨血,便是多疼她些,终又碍着你们什么了,看她不顺,要下这般毒手。别以为那丫头子死了就一了百了,我这老太婆虽然老了,可脑袋还没糊涂呢。是谁捣鬼,我心里清楚的很。”
众人并姑娘、丫鬟婆子只好跪了一地请她息怒,贾母犹怒声不止。那邢夫人一面跪着,一面压了声音嘟囔:“谁做的谁最好自家承认。犯不着带累别人。”
正正好好就能让在她身旁的王夫人听的清楚,那王夫人瞬间变了脸色,动了动嘴,却始终没说的出什么来。
那凤姐饶是平日能言善辩,此时也不敢辩,攥着的手已经将指甲抠进了肉里,心里恨极。这件事,做的忒也歹毒,不论结果如何,贾琏不是是担定了的,自己掌家,也落不得好,一面又焦灼的想对策,这等情况,就看黛玉怎么说了。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道:“林 姑娘入府了。”
贾母点着拐杖便出来,见了黛玉,一把搂在怀里连声道:“我的好玉儿,好在你没事,若是你有个什么,我这老太婆如何像你爹娘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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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巧解雷霆
黛玉靠在贾母的怀中,心下总是有了几分暖意:“前番听见说老太太病了,不知可大好了。”
贾母再三端详黛玉无恙,气色如常,方放下心来叹道:“凭是什么病,见你来了也就都好了。”又不让黛玉行礼,只是携手到软榻上,在自己身边坐下:“玉儿,我知道你这次受了委屈,白白的担了惊吓,你放心,我必帮你出这口气来。”说着怒声道:“琏儿那混账东西呢。”
凤姐忙上前跪了道:“二爷知道惹了老祖宗生气,跪在外头请罪,没敢进来。”
“他还知道错了!”贾母重重的哼了声:“给我把他叫上来!”
贾琏颤颤的上来磕头,往日的谈吐挥洒全无。
“琏儿,别的我也不问,我就问你一句话。那日玉儿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贾母的脸上是少见的阴沉,一屋子的人都只好鸦没鹊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贾琏不敢撒谎:“回老太君,孙儿因人相邀,再三推不过,就就,去吃了几杯……”
“听听,你们听听,吃酒。”贾母勃然道:“我素日看你也是妥当人,才让你去接玉儿的!可你倒好!让玉儿一个女孩儿家留在船上,你居然还有心肠去和人喝酒!得亏是玉儿没事,若是有个什么,你拿什么去跟你九泉之下的姑父姑母交代!”
把个贾琏骂的头也不敢抬,只道错了。然后却又向凤姐道:“还有你,凤丫头。管家越发管出幺蛾子来了,这等下三滥下九流的伎俩都使出来了。这次要害玉儿,下次不是要害我这老太婆了,啊?”
凤姐低头道:“老祖宗教训的是。是孙媳妇素日律下不严,令林妹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实在是我的错。这就令下头把事情也查查清楚,给林妹妹一个交代!”
“还交代个什么!”贾母越说越怒道:“罢了罢了,我也是个老厌物。知道你们多闲着我,如今,我就和玉儿离了这里,让你们心净!鸳鸯琥珀,给我收拾东西!”
这一下非同小可,那王夫人邢夫人统统跪了下来:“老太太息怒,这话说的,媳妇儿再无脸活着了。”
贾母怒道:“是你们没脸,还是我没脸。好好的一个外孙女,花朵儿般的人,给你们这么作践,定是你们心里嫌弃了,巴不得我们离了这里。”终是年纪大的人,又在病中,生了这会子气,便觉气促不已,唬的众人慌了,连叫去请太医来,又令人到外头叫贾赦贾政。
一直没做声的黛玉一面给贾母捋着胸口顺气一面缓缓开口道:“老太太莫要气了。若是为了这事气坏了自己的身,都是因黛玉之故,黛玉心中便更不安了。”又接过鸳鸯手中的温水递上。
“你这个傻丫头,你是受了委屈的,又不安什么。”贾母歇了一阵子,啜了口水才叹气道。
黛玉起身,退后两步,缓缓跪下:“老太太,可否暂且息怒,听黛玉一言。”
贾母点头道:“你说。”
黛玉微微一笑:“那日的事,本是邪婢无状,如今人已经畏罪自戕,死无对证了。而琏儿哥哥虽说有错,也只是错在疏忽大意。谁会想得到能出这样的事,若说他是有心,那也断无可能。至于凤姐姐,一向理家,勤谨辛苦,对老太太不用说是十分孝顺,对我们这些姊妹也都是极好的,这么一大家子,底下用的奴才也有几百口,心地不一,良莠不齐也是有的。便是有些邪心恶念,避着主子是了,如何能叫凤姐姐知道?老太太虽是疼爱玉儿,容不得玉儿受委屈,可若偏责哥哥嫂嫂,岂不是令他们寒心,有道是家和万事兴,家里姊妹兄弟,还是以和睦为上,老太太说,是不是?”
一番话,令众人都觉意外。贾琏长出了口气,总算是松快了点,他本来担心老太太若是为此气恼病了,老爹再不会饶自己的,一顿打是跑不了,再不想黛玉会不计前嫌给他求情。
那凤姐心中也是诧异,旧日只知道黛玉嘴上尖利,又孤高自诩,目无下尘,最是个不肯饶人,可没想到今日反倒是转向老太太求情,而且这篇话说的入情入理,又顾全大局,再端详黛玉,虽形容纤袅如旧,却是举手投足皆透着一股不同的风采,心中顿时又感又爱:“林妹妹这番话真真让我无地自容了。”一面抹泪。
贾母瞅着黛玉,一脸不信:“玉儿,你当真这样想?”
黛玉轻轻的笑,挽着贾母的手臂道:“自然是字字肺腑。老太太才也看着了,一时气不顺,便乱的这么着,你若再气下去,恐怕这府里都要人人昼夜坐卧不安,气儿都不敢随便的喘,到时候,您素 日的慈悲也都变成不慈悲了。”
贾母顿时被她逗的乐了:“林丫头这张巧嘴儿啊。难为你这孩子大度,不与他们计较。凤丫头,琏儿,还不过来给你们的林妹妹陪个不是,谢谢她替你们说情儿!若不是她,我今日再不饶你们的。”
凤姐连忙爬起来,过来,对着黛玉便是一礼:“本是我们不周到,出了这样事儿,若是我再不饶人的。得亏是妹妹,侯门千金,心地宽大的。我这里先给妹妹陪个不是,再给妹妹道个谢吧。回头我在园子里设了宴,做个东道儿,单给妹妹压惊,妹妹想吃什么要什么,尽管给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