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盈盈屈膝,然后转身而去,袅袅身影,却带着不复的决绝。
忽然之间,宇文恪有些明白水溶为何会动心动的这么彻底了。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怜人花亦愁,隔帘消息风吹透……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 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无意中听见她吟的这首诗,字字伤悼,字字愁绪,字字压抑也透出期许,惟愿那个人,真正解她怜她懂她。
也罢,说客的事,以后不必再做,她也许并不是不相信水溶,而是宁愿一切事,都是由水溶亲自告诉她。
她要的是一份坦然澄澈的感情,但愿水溶能体会的到她的心事才好。
只是,像他们这样在泥淖中打滚的人,还能有几分真。
重重的叹了口气,宇文恪正准备拨开花枝离开,却见隐隐有人影晃动,怎么,刚才他们说话,一直有人在?宇文恪顿时眸中一寒,反倒是不露痕迹的就往桃花深处走去。
桃花如瘴,对面也难以见人。对宇文恪这样身手的人倒也没什么,七转八转了几下之后,当他站在那个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一脸锐冷。
那个人似乎被吓了一跳,紧退了几步。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仍可以看清是个宫装的女子,脸压的很低,虽是普通的宫女打扮,但是仍然能看出是位妇人。
宇文恪眯了眯眸:“什么人!”
那个女子缓缓的抬头,轻声道:“吴王殿下,是我!”
宇文恪微微一怔:“贾妃?哦,失言了,贾太妃。”
这个称呼,令元春尴尬的苦笑了一下,其实,要论起来,她比宇文恪也长不了多少。
宇文恪四顾了一下,确定无人,才道:“贾太妃,来寻我何事?”
元春迟疑了一下,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将声音压到只有宇文恪能听到:“关系重大,不能多言。殿下看过自知,四处都是眼线,太皇如今所能信者,唯殿下尔。”
说着屈膝为礼,转身匆匆而去
宇文恪将纸页握在手中,然后,缓缓的折入袖中,神情有些冷峻,亦转身离开。
夜色清冷疏离,黛玉却未睡着,徘徊庭梧之下,心绪却是无端的不宁。
无人处,才能看见自己的心。
白日里,赫连冰、宇文恪和她说的话,都在耳畔回响,不得不说,心里也有几分动容,如果说宇文恪的话,还让她存疑,赫连冰却没有那份心机也不可能无中生有。
若都是真的……
黛玉微微叹了口气,紫鹃从身后给她披上一件外衣,轻声道:“郡主,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跟着太后上山进香呢。”
黛玉索然的点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迸出一阵高呼:“有刺客,抓刺客……”
喧嚣声如雷炸开在安静的宫苑之中,火光如一道涌动的光流,无数的靴声沉重的汇和,刀剑碰撞激荡。
风,裹挟着肃杀,陡然而起。
黛玉轻轻一蹙眉,已经有嬷嬷飞快的跑出去打听了一下,等她回来,脸上多少有些恐慌的道:“郡主,有刺客深夜闯宫,侍卫在追查,就往这边来了。”
黛玉这几年,对这些事倒也看的多了,尤其是三年前那个惊魂动魄的夜晚,看起来并无惧意,反倒是透着淡淡厌倦:“与我有什么相干?紫鹃,扶我回房。”
“是,郡主!”
房中落下纱帘之后,紫鹃一面服侍黛玉卸去钗环,洗漱完,才宽了大衣服,便听见外面越来越凶烈的喧声,不觉苦笑:“这下今夜姑娘又不能好睡了。”
黛玉只管梳篦着头发,并不做声,可能是刚才在夜露里站的久了,不觉就轻轻咳嗽了几声。紫鹃道:“姑娘是不是又冒了寒了,我去给你端点热汤来暖暖吧。”
黛玉淡淡道:“若有燕窝汤也罢。别的就算了。”
紫鹃忙笑道:“这倒是说着了。备的就是这个,还是我叫雪雁自己弄的呢。奴婢这就去取来。”说着便打了帘子出去。
菱花镜里,伊人影如玉。
黛玉放下梳篦,自己松了划子,将榻上的薄纱帘放了下来,正在这时,一阵疾风将纱窗冲开,帘子狂卷而起。黛玉本就把大衣服已经宽了,此时便觉生寒,一面怪紫鹃不把窗子关严,便起身自己去关谁知道,才走到隔断后面,便被惊的目瞪口呆,一声惊呼,在与那双深黑的眸相对的时候,死死的扼住,只是手掩住口,后退了两步。
怎么,是他?
黑衣男子身体靠在墙壁上,伸手便将脸上的帕子摘了下来,灯影之下,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她的戒备令他苦笑了一下:“我能想起的能够相信的人,就只有一个人了。所以……”他长长的吁了口气:“外面,皇帝要抓的刺客,就是我,郡主现在,可以喊人进来,将我拿下。”
说着他阖眸,尽最大的努力调匀气息。
能够相信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句话,令黛玉心中轻轻一疼,望着他,许久没说话,然后,镇定的走上前,将窗子合拢,帘子归位,小手有些颤抖,却仍然举动从容,她压了声音叹了口气:“你总算是救过我,所以请王爷放心--虽然,我从来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说着转身,小手却被不轻不重的拽住,因怕惊动别人,她也不能十分苦挣,只好低低的道:“王爷,放手。”
“不放。”水溶两个字,说的十分笃定:“我早就无路回头了,谈何放手。”
黛玉轻轻的阖眸,压了一下情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水溶手臂一带,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拘着她娇软温香的身体,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眸:“玉儿,我对你,一分一毫都没变过,你到底怎样才可以信我。”
黛玉默然,垂眸不语。
“姑娘……姑……娘……”紫鹃这时候进来,看到这一幕,嘴张的大大的,眼睛瞪的圆圆的,这,这,怎么回事?
黛玉以目示之,不许她再做声,然后向水溶道:“王爷今晚如果真的不想脱身,就只管如此,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进来问的。”
水溶叹了口气,将手松开:“那该怎么办。”
黛玉本来以为他定会有脱身之计,没想到他竟然问她怎么办,有些无奈,便先向紫鹃道:“把汤留下,就说我睡了,先把外头的婆子撤了,只你和雪雁在外面就是。”
紫鹃这下子明白黛玉是要给水溶打掩护,当下也不多问,转身便出去吩咐。
黛玉缓缓的松了口气,再一转身,差点气结,水溶洒洒然的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床上,十分理所当然的模样,顿时蹙眉恼道:“王爷……”
本来是想赶他起来,谁想,看到他紧拧的眉峰和额上密布的冷汗时,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想问,最后却还是咽住了。
“没事,接了一掌而已。今夜,太上皇秘见吴王,走了风声,我若不这么帮他引开人,他恐怕走不脱。”水溶缓缓抬眸,看她一眼道,语气十分随意。
“王爷不必说这些。我什么都没问。”黛玉淡淡道。
“也是,那刚才是我会错了意……”水溶眸色不禁一暗,有些自嘲的轻笑了一下。
正在这时,一声皇上驾到的通禀声响起,如同雷震。
黛玉一怔,轻轻地蹙起罥烟眉,宇文祯来的好快,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她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落在了水溶的眼中,他轻声道:“放心,没想连累你,如果真的藏不住了,你就喊一声,然后让人进来就是。不管发什么,我都应付的了。”
黛玉听见,心中就是一阵没来由的气恼:“那你何不现在就出去!”
她本是赌气,水溶心头却是一疼,抬头,静静的望着她片刻,忽然笑着点了点头:“郡主,说的是。”站起身。黛玉想也没想,一下子将他按回到榻上,两个人目光交错片刻,都有些震动,黛玉冷冷道:“这是我的地方,自然由我说了算。”
她知道宇文祯的为人,不能看着他自投罗网。
也许黛玉连自己都没发现,电光火石之间,只是她最本能的一个念头。
这个空当,宇文祯已经径自入了外间,灯映着他一脸的冷峻,他望着那紧闭的房门,目光便更加阴沉了起来。
这时,紫鹃迎了出来,一见宇文祯,连忙请安。
“听见有刺客,怕令郡主受惊,朕特意过来看看。”宇文祯目光锐利,望了一眼垂落的帘幕,压下心里进去一看究竟的冲动。
紫鹃笑了下道:“回陛下,郡主已经睡下了。”
“哦,睡下了?”宇文祯显然是似信非信。
这时,房中一个慵慵懒懒的声音响起,似春睡初醒:“紫鹃,什么人在外面。”
紫鹃忙道:“郡主,皇上担心郡主的安危,特意来看看郡主。”
房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似乎是起身,窸窸窣窣穿衣服,梳头发的声音,过了片刻,黛玉才款款的走了出来。云髻松挽,脂粉皆无,清清爽爽的一张素颜,却别有一番慵懒风情,她在寝衣之外,加了大衣服,却越发显得松松垮垮,弱不胜衣的模样,纤秀如玉的小手扶着帘子,紫鹃从另一面将帘子掀开,就这一眼,春闺景象,半遮半掩,却可以令宇文祯看个大概,温馨整洁安静,并无分毫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