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的目光又转向座位,车壁上、他坐过的位置,甚至于地面上都零零落落着血滴。
眼眸轻轻一阖便是刚才那弩箭射过来的一瞬,恐惧与安稳颠倒的如此之快,快的此刻想起来都是没来由的心弦一颤。
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音色简单而干净,不禁轻轻的掀起侧窗的帘子向外望去。
雨后初晴,落日于天地之间铺开一层绚丽的晚霞。空旷的崖顶,他斜靠在一块略高的石上,白衣如一片轻云安静的落下,他的背影亦被落日勾勒出淡淡的金色,未受伤的那只手拈了一片碧叶放在唇边吹奏,清脆的叶笛,令那不知名的曲子亦生出几分婉转幽咽。
可是,他的左臂,那暗红色的大片血迹,在白衣之上却显得那么的突兀,反复提醒着黛玉,这伤的,本该是自己。
正在这时,笛声戛然,碧叶从他指间无力的坠下,水溶的身体轻轻晃动了一下,他的右手压住伤口身体慢慢的蜷缩滑坐下来。
毕竟是因自己而伤,黛玉轻叹了一声,终还是下车,走了过去。
窸窸窣窣的裙裾轻响,雨后的清沁气息里多了一丝暖香,水溶低垂的眉睫翕了一下,却未抬眸。
黛玉看到他额上沁着细细的汗珠,轻轻蹙眉有些迟疑的道:“王爷,你的伤……”
水溶缓缓的抬头,如墨玉一般的眸子静静的凝着她:“我以为你不会关心。”
他的目光不灼烫不迫人,那温润的芒却似能见人心底一般,黛玉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王爷,我能做什么?”
水溶微微的笑了下:“你……能陪我说几句话么?”
“嗯?”黛玉一怔。
“陪我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能好些……”压着伤口的手轻轻一挪,水溶便倒吸了口冷气:“林姑娘是姑苏人?”
“是。”
“好地方。山水都比京城清秀的多。”
“各有一番滋味,倒也说不上孰好孰坏。”黛玉淡淡道:“王爷去过?”
“去过。”水溶幽深的目光眺着远处:“小时跟着父亲,山南水北,也去过一些地方。那时候,真好,不像现在这样……”他语气顿了下,将目光回落在黛玉身上:“林姑娘,刚才冒犯了。那些刺客,若是知道我受伤,一定会更加穷追猛打,于死地方休,那样对姑娘也不是好事。事情不会传出去,我的人不会嚼舌,那些刺客也没命活过今天,于姑娘的名节不会有碍。”
“王爷周全。”黛玉的声音里无喜无嗔,再次惊于这位王爷缜密的心思,竟然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都想到了,可是看着他灰白的面色,罥烟眉轻蹙:“王爷,你的人何时能到,这样耽搁下去……”
“你是怕我会死?”水溶轻轻的笑着,像是戏谑,眸子仍是静水流深,哪怕是在这么狼狈的时刻:“我也不知道--他们来了。”
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笑意犹在,眸子却骤然冰冷起来,积蓄了一刻力气,用剑撑住身体站了起来,然后用未受伤的那只手轻轻的将黛玉护在了身侧。
“王爷真是多情的人。”冰冷而邪鸷的声音响起:“这个时候还不忘护着美人。”
崖顶风很大,冷冷的灌透而来,一片黑压压的云聚在了崖顶的另一端, 然后一步步向这一隅压过来。
水溶面沉如水,开口,话却令黛玉心中猝然一沉。
“若不如此设计,你们怎会放心大胆的站在本王面前。”
“这样的死局,还能有什么变数。王爷若未受伤,我大概还会有所忌惮。”黑衣人冷笑着从刀鞘里拉出半截青光闪耀的刀锋:“可是现在……如果我没记错,弩箭上的毒足可以在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内制住王爷的内力,只可惜王爷身边的美人要一起陪葬了。”
水溶的声音淡然从容:“可是,死局未必不是杀局--你的主子,棋差一招。”
右手一抬,手中的剑直插在了碎石沙砾之间,雪衣于大风起兮之中飞曳生华。
刹那间,喧声如雷,数十道轻飘飘的身影落了下来,他们早已隐蔽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杀手头子四顾,刚才的得意顿时荡然无存,那白衣如谪仙的男子,心思之深沉之缜密,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让自己以为他真的到了绝境,就流血流到那般他都不令人出现,一直引着自己的人全部现身,然后一网打尽。
水溶道:“要解决那几个杀手,官道上就可以。只是,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
“苦肉计?”
“将计就计,斩草除根。”水溶冷然道:“罗唣太多了。动手!”
那白衣如莲静默而立,尽管一场血腥厮杀就在眼前, 他的目光却仍是层峦上的冰雪,丝毫无染的安静,透骨冰冷的深寒。
只是他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掩住了黛玉的眼睛:“别看。”
世界一片昏暗无光,只剩下了刀剑喑哑,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他。
淡淡的松叶清香留在鼻息间,将血腥隔绝。
“王爷,一共三十四人,全部就地格杀。这位姑娘的家人已经等着了。”
水溶略点点头:“撤。”这才将手拿了下来。
乍明的光线,令黛玉恍惚了一下,对上的是他一脸的云淡风轻,那样的杀戮根本没能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那么轻松的道:“我送你回去。”
崖顶已经连尸体都不曾剩下,只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血迹,黛玉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小心的走着,一言不发。
厮杀没能让她害怕,命悬一线没能让她恐惧,而身边的这位北静王,他的算无遗策,却让一丝丝的忐忑萦上心头,将才生出的点滴震动淡去。
抬起头,忽而见岔道口云姨娘正焦灼的在那里张望着,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题外话------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有曲折才有看头,不是咩,下面还有对手戏。
!
第三十五章 疗伤
马车辘辘碾过山路,云姨娘拉着黛玉的手,仍是心有余悸:“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都是我不好,太大意了,应该多派几个人跟着姑娘的。”
听到这个消息,云姨娘简直是三魂七魄都飞了去,匆忙赶来,却看到了雪雁和紫鹃都是一身的狼狈,更加担心,只恐黛玉出点意外,直看到黛玉无恙,这颗心才算将将的放下。
黛玉回过神来,就想起刚才水溶的话--哪里有那么多的凑巧,于是轻轻的笑了一下:“只怕人再多,也是徒劳而已。”
云姨娘倒吸了口冷气:“原来如此!看来,姑娘身边的人,也该清理清理了。”
雪雁咬牙道:“若知道了是谁,断断不能放过他。”
紫鹃闻言并未说话,脸色微变了变,便轻轻的低头咬着唇,眸中有些恼意。
黛玉并未言语,轻轻的撩开车帘,看到了马车外不紧不慢的随行的一角白衣。在雨后清新而潮湿的空气里,那白衣若白莲的花瓣般的舒展。
刚才,上车的时候,他并未就此离开:“这段路不太平,本王再送姑娘一程。”
那是个决定,并不是征询,所以黛玉也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北静王真不愧是闻名的贤王,为人仁义,待人却又谦和。”云姨娘轻声赞道。
黛玉静静一笑,不置可否,放下帘子。仁义?谦和?可她记住的却是他步步计算和面对杀戮的冷漠,那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庄园在郊外,背山依水,安静矗立,与世无争。
“王爷,今日的事,多谢。”下车,黛玉款款敛衽,向水溶道。
“谢什么?姑娘受惊亦是本王之过。本王说过要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回来。”水溶轻轻的笑。
夕阳残照,古道西风,风卷动她的衣袂,落日的余晖更映的她眉目清绝,宛若画中。
黛玉垂下长睫,避开他的目光,一面欲把披风摘下还他。
“傍晚天凉,你还是先穿着罢,日后再还。”他淡淡的止了黛玉的动作,顿了下,又道:“既然姑娘无事,本王就先回去了,姑娘保重,告辞,后会有期!”
一丝失落于瞳眸深处寂然隐去,仍是淡笑如一方上古温玉。
日后?后会有期?黛玉心中有些无奈,她的心里并不愿与这些朝中权贵有过多的交集,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觉有些怔怔,看着他转身。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那原本沉稳的脚步忽然一踉,紧接着便脱力似的,重重的栽向地面,不省人事。
事出突然,数声“王爷”几乎同时响起,止住了黛玉下意识趋前的步子,她反倒是后退了一步,幸而有云姨娘在后扶了她一下。
呼吸跟着一窒,没有任何来由的。
他双眸紧阖,失血令他的脸色成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从受伤开始,他始终淡若风过的微笑,就是这笑容,让人忽略了他的伤到底有多重。
府中长史祁寒快步走上前,探了探水溶的鼻息,一脸焦急,向黛玉道:“姑娘,王爷的情形不太好,箭镞在伤口里必须尽快取出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