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壁香车行在郊外。繁华的金陵城阙渐被留在了身后,所行处,人烟稀少,但见远山近水,草木津津。
雪雁悄悄的撂起帷帘笑道:“这城外的景色真是不错,看着让人眼睛都觉得清亮。”
这时,外头赶车的婆子道:“姑娘坐稳了,咱们要走个近路,快些行着,这五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呢”
紫鹃奇怪道:“这么好的大日头,难道一会儿还下雨不成。”
黛玉道:“他们都是走路走老了的,再说老话也说,天有不测风云。”
车拐入僻道,然后便加快了速度,哒哒的马蹄声清脆而急促。
婆子倒是没说错,走了没多会儿,但见天边便有阴云沉沉的压了下来,疾风大作,在土路上卷起一阵烟尘,路边草树都被风吹的摇晃欲折,阴云越发的浓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击打着车壁。
紫鹃将一件斗篷披在黛玉身上:“姑娘披上这个,仔细着冷--早知道多带几把伞了。”
雪雁道:“真下起雨来了,好在这路应该不是太远了。”
话音未落,只觉得那马车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几乎把人都要甩出来,然后停了下来,外头的婆子懊恼的道:“哎呀,这车子什么时候坏不好,这个时候坏,哎,这个天气,怎么好。”
紫鹃雪雁都唬了一跳,忙撑了伞下来看是怎么回事,却见后车轮车辐断了两根,半个车轮陷在了泥坑之内动弹不得,想是刚才跑的太急的缘故。
而这时候,雨已经越下越大了。随行的两个婆子并两个仆人都道:“请姑娘暂下车来。咱们一起将车子拉出来,看能不能行。”
紫鹃便撑了伞,扶了黛玉下来,站在路边,看着两个人推,两个人去拉那两匹马,谁知道这时候那马也闹起了毛病,凭人怎么,横竖都不肯挪一步。
情况一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僵局。
紫鹃雪雁紧张的擎着伞,将黛玉护在当中。黛玉苦笑一下,凭是怎样的聪颖,这个时候也只是一筹莫展的份儿,叹口气道:“雪雁,叫个路熟的,先骑马去庄子里找姨娘,再派辆车过来。”
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
一个仆人将马卸下来,带了斗笠,便冲进雨中。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反倒是越下越大,婆子们聚在树下多少可以挡雨。
雨顺着伞檐绵延成了厚重的水幕,远近皆是白花花的一片,两把伞根本遮不了多少雨水,加之疾风乱卷,将风向改去,那雨水便直往伞中里灌去,紫鹃只好将自己挡在前头,阻止雨水淋到黛玉。
黛玉看着越发浓重的雨幕,无奈道:“这大概是我最狼狈的一次出门了。”
她的身体本就怯弱,虽则近来调养得当,仍是底子太弱,此时加了厚衣服还是觉得遍体生寒,唇渐渐的苍白起来。
紫鹃越发的焦急:“但愿云姨娘赶紧派人过来。奴才们不打紧,姑娘站 在这雨里久了,可怎么好。”
这是一个粗鲁而邪佞的声音响起:“哈哈哈,那就跟大爷们走啊,这个天气遇到美人儿,可不是缘分啊。”
黛玉的脸色一下子白了,紫鹃和雪雁也紧张起来,紧紧的护着黛玉向路边退去。几道黑影扑腾扑腾的从前头的树上落了下来,面目狰狞,横着砍刀--是山匪。
为首的一个狞笑着,步步逼近:“哎呦呦,果真是美人儿啊,今日真是不虚此行。美人,你要是留下,我就放他们走”
几个婆子已经被砍倒在地。
雪雁怒道:“不许靠近我家姑娘。”
“好泼辣的丫头片子。我就靠近了,如何呢。”一脚踢上来,便将雪雁踢倒在地,刀子压在颈间,登时勒出一道血线,紫鹃大喊:“雪雁!”
山匪头子已经垂涎的向黛玉道:“美人儿,你是要跟我们走,还是要这个丫头死?”
手上的刀,又加了几分力,更多的血顺着雪雁的脖颈流了下来,霎时便被雨水冲淡,只剩下了淡淡的粉色。
雪雁身体痉挛着忍着痛急道:“紫鹃快护着姑娘走。别管我。”
黛玉有些无力的闭上眼睛,一丝冷笑溢出嘴角,清丽的容颜在雨中如玉石般折出瑰丽凄艳,将紫鹃一把推开:“放开她,我跟你们走。”
“姑娘……”
“姑娘……”
紫鹃和雪雁同时惊痛的喊出声来。
黛玉在推开紫鹃的时候,已经从取下一支银钗,将最尖利的一端隐在袖中,一步步向那群山匪走去。
山匪将肮脏的手伸过来:“果然是个够有情有义的美人啊。”
他的手终究未能触及黛玉一毫,一股强大的冲力自雨幕中而来,如破空而起的利刃,便将那山匪头子冲飞出去七八尺远,噗的一声栽倒在泥里,泥水飞溅起尺余高。
紧接着几条矫健敏捷的身影从雨中飞来,凌空一脚,便将那七八个山匪踢倒在地。
一个清冷从容的声音穿透雨幕而来:“就这样的本事,还想做这种无本的勾当?”
这个声音是……
怎么,怎么可能?
黛玉怔怔的望过去。
黑影落下,是十几个披着蓑笠的黑衣人,神情冷峻。然后,一柄青面绢缎油纸伞出现,伞下的人,墨发白衣,清冷优雅,如烟云水墨中走来的谪仙,一双深黑的眸子,宛若无可触碰的流云堆雪,高华中透着些许散漫。
“你什么,什么人……”山匪头子捂着胸口踉跄的爬起来,怒道:“坏,坏,坏,爷的好事……”
一团泥巴飞来直接封住了他的嘴巴,来自一个披着蓑笠的侍卫。
水溶接过身后仆从手中的纸伞,很自然而然的站到了黛玉身边,那一小片天空,霎时风消雨止。
“王爷。”黛玉的唇间一开一阖,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身体却倏然一松,此时发现在刚才抱定了必死之念时是多么的恐惧,她的手心已经沁出汗珠,而她的肩头在颤抖。
她的身体在轻颤,是冷,还是害怕?水溶眉间轻轻的一敛,心头隐隐的被什么刺了一下,顺手摘下自己的斗篷,不由分说的便披在了她的身上。
“不……”黛玉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推拒。一推一拒间手指却轻轻的触碰了一下,然后如烫了一下似的收了回来。
水溶微微俯下身,以只有黛玉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想被人看光么?”
黛玉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裙子,抬头却对上那双墨玉般的眸子,两抹红云顿时浮上苍白的面颊,却也不再拒绝。
厚厚的斗篷带来一丝松木竹枝的清爽味道。
雪雁和紫鹃惊魂甫定的过来,看到水溶惊呆了,看到这一幕,更加惊得目瞪口呆。
水溶看了一眼半陷在泥泞中的马车:“坐我的车吧。”
“多谢王爷。不必了。”黛玉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最初的那种清冷。
水溶唇角勾起一丝轻笑低低的道:“你是想在这里等天黑?还是想再碰上一次?再来一次,本王可不保证你能有这样的运气。”
黛玉语塞。
“姑娘。”紫鹃轻轻扯扯黛玉衣角提醒,悄悄的看了一眼水溶,这位王爷不像是坏人。
黛玉倒也不是胶柱鼓瑟矫揉造作的女子,虽然觉得不妥,但眼下这般情形,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或者潜意识中,他并没有让她觉得不安:“那,多谢王爷。”
水溶扫了一眼那些犹自泡在雨里的山匪变成水匪:“等本王走远了再解决他们。”
语气里的杀意冰冷更甚过周围漫透的清寒雨气,连带着令黛玉都觉得一股冷意直透心而来。
“是,王爷。”
水溶白衣一敛先上了马车,然后微微转身将手递过来,黛玉却没接茬只是叫:“紫鹃、雪雁!”
两个丫头也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办,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上车。
水溶倒也并不尴尬,轻轻一笑,拂袖坐回车内,然后一个不紧不慢声音从车内响起道:“本王的马车窄的很,没给奴才留地方。”
黛玉一愣,攀住车帘的手边停住,轻轻蹙眉,眸中一丝愠怒,看起来像是想改变主意。紫鹃急了,对方是王爷,让姑娘上车躲避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姑娘这个时候可不能为了自己和雪雁开罪这位北静王,想着低声道:“姑娘上车去,奴婢会照顾雪雁,没事的。”
黛玉只好拨开车帘进了车内,车内很宽敞,坐四五个人也绰绰有余,甚至还有一张小而精致的炕几,上面有壶和茶盏--反正绝不是某人说的坐不开,心中有些不快,便靠着边缘坐下道:“多谢王爷恩典。”
声音冷冷淡淡。
水溶眉梢轻轻一扬:“是要谢么。”
“是。”
“那,林姑娘要谢我哪一次的?”
……
黛玉一怔,细细的一想,可不是么,只是心下有些咽不下,微微抬头,针锋相对的顶回去:“那,敢问王爷需要小女谢哪一次的?”
水溶一怔,旋微微的笑道:“好伶俐的口齿--姑娘,你手里的东西还握着?要对付本王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