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济城拿下仅仅过了三天,南面终于有了消息,却不是自荆州而来,是来自于宇文恪麾下的南军。
积云山血战,吴王所部兵马损失惨重,被困在了积云山和白沙河之间。
那个陆渊果然也不是等闲,接连的几次,都是佯退疑兵,为的就是要对手轻敌松懈,然后再据有利地势,一鼓作气的反攻,积云山便是他择定的反攻之地。
积云山乃是岩石风化所成,山势变化,易守难攻,这样的天然的地理屏障,据险而守,陆渊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困住宇文恪的主力。
而更让人惊愕的是,潮汐之后,白沙河水流漫涨,已经淹没了附近的几座镇甸,百里如同汪洋。百姓流离,淹死无数,才知白沙河水文之变,都在陆渊的算计之中,他不顾百姓死活,拆毁了江北的堤围就是为了要截断宇文恪的退路。
而这样的时候,宇文恪为免激起民怨而令后方不稳,便只好分出兵力来安置百姓,这样一来,要应对陆渊便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若再困下去,恐怕就要失了先机。
“妈个巴子,个姓陆的,良心都喂狗了!”裴兆闻报便是大怒:“他居然为此平白害死恁多百姓的命,难道他没有老母妻儿么。”
祁寒从来对这些事不置评说,可是这一次,也不禁道:“虽说兵不厌诈,可这也太过份了,简直是阴险狠毒。”
黛玉嗟叹一声,思忖了片刻,却点了点头:“他这么做,虽然不义,却给了三哥机会,三哥正该如此,只是可怜那些无辜而亡的妇孺百姓。”
祁寒怔了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了,众所周知,陆渊是皇帝的亲信。陆渊此战,虽然有小胜,却是失尽民心了,而吴王殿下,却是要将他丢掉的民心笼过来。”
这件事传开来,民心向背便可见分晓。
“祁寒,何不令周遭乡县一并闻之?”
祁寒微笑,点了点头:“属下省得了,江南六道的百姓当很快都会知道。”想了想,又有些担心:“只是,民心是一方面,吴王殿下的援兵而今都被拖住,若不能及时解围,纵然能胜,亦要大为损耗,又无法按照约定之日,抵近荆州。”
裴兆也在紧皱着眉想这件事:“或者,我可以分兵南下……”
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赫连冰忽然出声:“不妥。从山东分兵南下,人少无用,人多又要快,却必然要过金陵,宇文祯必定会令人截住,若他再趁机进攻济城,山东才挣来的局面又要有变化,山东若是不稳,北王那里也会吃力。”
裴兆闻言哈哈一笑:“我说小公主你可真有两下子,这番话听着语气跟小诸葛有些仿佛咧。”
本来,裴兆这种带兵久了的人,总是将女人在军中视作洪水猛兽,他的军中向不准有女人在。
可在看了他们的王妃几番用谋已经服了,再加上领略过赫连冰的剑法骑术,又听见人说她如何在北疆力拒连他都一筹莫展的罗刹老毛子,一发欣赏,所以素日相见,也都是以都叶护称之,而这小公主三个字,也不过是逗趣而已。
若在往日,赫连冰一定发怒,可是这一次,她却平静的很,认认真真的看着面前的那张地图,时而拿手比量测算着图上的距离,再加上一身的大周男子的妆扮,更显的英姿飒爽,那神态,更似久经沙场的干练将军:“这陆渊,也很懂得带兵,是个帅才,难怪狗皇帝派了他去。”
裴兆见她不理,反倒是没趣起来,也就不再闲话。黛玉看着赫连冰的神情,心下了然,略一沉吟,忽然道:“祁寒,这陆渊和邹淮可是前科武举的同榜?”
祁寒点头道:“非但是同榜,还是同乡,只是,按照宇文祯的行事,这籍贯极有可能是伪造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二人一定是相交多年。”
黛玉点了点头,又向裴兆道:“裴将军,前番魏将军是否传信,令你放走邹淮!”
这两个问题听起来完全没有关系,裴兆怔了一下:“是有这话,大概是王爷的意思。”
“是灏之……”黛玉微微蹙眉,却又旋即舒展:“这邹淮一路南蹿,若是走的快的话,六七日也该回金陵了。”
祁寒目光闪了闪,立刻会意:“王妃见的是。依照宇文祯的性情,邹淮的亲兵尽墨,他却全身而退,心中一定会起了猜疑,到时候,那邹淮就算不被处死,却也会免去一切军职而后下狱,这件事若是,陆渊知道了……”
黛玉点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这一下,裴兆也听明白了,笑道:“到底是王爷,这一招厉害,我等见不得,还是王妃了解王爷。只是,吴王殿下那里,还是应该派兵去接应一下,至少该有所助力。”
黛玉一笑,却瞥见赫连冰盯着地图眉心打结,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下了然:“这是自然的!只是裴将军离不开济城,至于其他人……”
赫连冰猛然转过脸来,小脸紧紧的绷着,嘴唇微动,斩钉截铁道:“我去!”
黛玉微笑,轻轻点头:“事不宜迟!”
那份体谅体贴,令赫连冰心中感动,握住她的手道:“玉姐姐,可是你这里怎么办……”
黛玉淡笑道:“有裴大将军坐镇济城,自然无虞,你大可放心就是。”微微一压声音,在赫连冰耳畔道:“去帮帮他,替他分担一些。”
赫连冰闻言,俏丽的面上,隐隐泛起一丝薄绯,眸中却闪动着期待,还有担忧。
赫连冰带了跟随自己的亲随,另向裴兆借了三千精锐,星夜驰骋,一路南下。
此时,千里之外的积云山下的积源县。经过数日的苦战,已经化作血腥的屠场。而这之后,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偶有叫阵,宇文恪亦令人严守不出,可是却分出兵力,照顾周遭城县的百姓,一时吴王之贤,遍及州县府道。
那边,陆渊据山势而守,将宇文恪的人马合围,后路早已为洪水所断,进退两难,而陆渊也不令人强攻,只是拖着,拖着等到这部分人马奄奄一息的时候,再一鼓作气的吃掉。
雨仍在不断的下,白沙河的水势仍在不断的涨,任谁看着,此处也是名符其实的绝地。
情势一触即发,而南军营中,却是一片沉寂,没有骚乱,没有不安,每个人每一日,都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枕戈而待那暴风骤雨中的转机。
空气里堆积着潮闷和压抑,风送来淡淡的血腥,似有如无,却又触手可及。
宇文恪静静的站在临时垒成的堤坝边缘,眼前是浩浩荡荡的浊水,一望无际。
英朗的面容如刀削斧刻,深邃的不可度测的眸子仍旧是华彩逼人,虽然有几分清减,却无碍于他举手投足间的高贵霸烈。
战机,已经很近了,压迫在了眉睫间。
山东无可争辩的大捷,占尽了先机,局面已经打开,那宇文祯再怎么想要扭转,也是无力回天。
“殿下!”展昶疾步走来:“邹淮死了!”
并不意外,宇文恪只是眯了眯眸,淡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按照咱们线报,应该是三日前,在金陵城外被逼自尽的。”展昶冷峻的脸上绷出一丝嘲笑道:“临死时大喊自己跟错了主子!可是宇文祯瞒下了这个消息,只令人说他是战死的。”
“这人也是个将才,死的冤枉。”宇文恪摇了摇头:“可惜老四疑心太重,一而再而三的自毁长城。邹淮一死,他还用谁去。”
“殿下道的是。”展昶道:“不过,邹淮一死……”
“死的正是时候。”宇文恪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对面得到消息恐怕不确--不妨让他们知道真相!”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冷淡的令人生寒。
“是!”展昶凝眉一忖,便已经明白过来:“殿下认为,对面会降?”
宇文恪瞥他一眼:“动动脑子再说话,降什么,陆渊这样的人根本不会降,但能让他犹豫一下,便得尽先机--灏之在荆州,可有消息?”
“奇怪的就在这里,北王到了荆州之后,若石沉大海,音信全无。”展昶也觉得不解:“魏子谦他们也按兵不动,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宇文恪嘴角微微一扯:“定海神针在那里,急什么。按原定计划,过了今夜之后,便转道荆州!”
展昶犹豫了一下道:“殿下,万一……”
“万一什么?”宇文恪道:“不会有万一,荆州有北王在,本殿放心的很。”
“是!”展昶目光闪了闪,却露出一个微笑来,大概,这就是那个皇帝和主子的不同,该信谁不信谁,信什么不信什么,主子心里都是一清二楚,判断惊人。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只有细密的雨丝缠成了浓浊的雾霭,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裂肤生寒。
陆渊一身铠甲,静静的立在半山的高坡上,对面的营中,牛角灯的光线十分微茫,根本看不清虚实,只能看见,大约能容的下四万人的营帐,还有造饭用的炊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