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皇帝没有心机么。不管是北王还是皇帝,俱是一样。”卫若兰叹息道:“难道爷爷还以为皇帝真的是信的过你?不过是情急之下,拽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而已。爷爷弃守聊州,这里面的深意,孙儿都能看的出来,皇帝却偏偏看不出来,纵然他庸碌无才确实看不出来,既然摆出了屈尊礼贤的态度,那也至少该做到用人不疑,可是,他却是一有个风吹草动便生疑惑,尽信谗言,难道爷爷不会心寒么。”
一番话,令卫文冀默然。心底一个声音无端的再度回响--不知卫伯伯一腔热血忠心,能去了皇帝的疑惑否?心中的一杆秤,在摇摆不定之后,忽然压向了一个方向。
可是……
他犹自思忖未定,那里卫若兰又道:“爷爷这个时候再回济城,可真的是无异于自投罗网。”
卫文冀反问道:“若兰,你认为该怎么办。”
卫若兰微微笑了笑:“想必爷爷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说的是。”卫文冀深深的吸了口气,后面的话却陡然转厉:“孽障,收起你这些花枪伎俩,瞒得过别人,须瞒不过我。”
卫若兰失措,噗通跪倒:“爷爷,我……”
“吾皇待我,恩义甚重,岂能为此生疑。”卫老将军神色严厉:“我竟不承望,你如此没有骨气,竟然与外人合谋赚我降,我岂能容你。”
唰的一声拔出剑来,抵在了卫若兰的咽喉。
起先,爷孙二人的交谈都是避开了众人,声音也放的很低,众人也不敢打扰,却忽的听见卫文冀发怒,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最后干脆拔出剑来,底下的校尉只是好奇的往这边张望,那些家将亲信却是惊的了不得,找急忙慌的近前,就有人一下子抱住卫文冀:“侯爷息怒。”
“让开,我今日非杀了这个孽障,为人做说客,毁我名声!”
卫若兰仰起脸来:“爷爷当年不一样背弃思王宇文成,改助燕王!能择主而事者,才堪为大任,当年爷爷能懂得这个道理,为何现在却不肯弃明投暗,宇文祯已经无力在掌控大局,早晚也是一败,难道爷爷是要助纣为虐?”
几句话,令几个亲信都变了颜色,频频使眼色要卫若兰别说了,可是卫若兰根本不理会,仍然是据理力争。这下子把卫文冀气的浑身都乱颤:“听听,听听,你们还给他说话。我今日,我今日……”
一个家将无奈一跪:“侯爷,公子纵然有千般不是,打骂都可,卫氏一门可就剩下公子这一点血脉了,若是侯爷激怒之下杀了公子,夫人那里……”
一句话,戳中了卫文冀的软肋,长叹了一声,手中的剑缓缓落地:“都怪我一生杀戮太重才有了今日,才有了今日--罢罢罢,先留着这个孽障,待乱定之日,我亲自绑了他回京与陛下请罪!来人,给我绑了他,严加看管,不许他和任何人见面。”
“是!”
卫若兰咬牙道:“爷爷,你眼不明,心不亮,宇文祯非天下之主,你这般助他,早晚会后悔的!”
“不用你这个孽障来教我。”卫文冀犹自气的胸口起伏不定,瞥一眼手下的人:“都给我看好了他,若是让他逃脱了,唯你们是问,点起人马,回济城!”
夜幕,悄然褪去,东方泛起鱼肚白。仅仅过了一夜,山东的战局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卫老将军偷袭平县未果,蛰伏聊州数日的裴兆忽然出兵,与德城的兵马呼应,一鼓作气,将横在德城和聊州之间的数座镇甸扫平,归入统辖范围,一线平推,与济城遥遥对峙。
昔时山东的德城、聊州、济城三角重镇,此时也只有济城还掌控在朝廷手中。而这个时候,邹淮已经率领增援的兵马,日夜兼程赶赴山东一带,卫若兰被囚禁的消息,在平县失利的当夜,便已经透过眼线,将消息传到了邹淮这里,并那夜卫文冀如何入平县却无功而返,如何遇到卫若兰,如何盛怒要杀卫若兰,二人说了些什么,都是一清二楚。
“卫老当真囚禁了卫若兰?”
“是,已经令人将他送回济城,就关在了地牢之内,千真万确。”
邹淮默然,总觉得此事有些奇怪,想要从中捕捉端倪,却是无从入手。
不过这样的反应倒像是卫文冀耿直性情做出来的。其实那日皇帝要抄查武平侯府的时候,他是反对的,卫若兰里通叛军,除了一纸密信,再无其他的证据可佐,设下这样的圈套的人,也是呼之欲出。只可惜的是皇帝疑心太重,再加上聊州之失,更不能容,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如今看来,那卫老将军根本不想反,却落得今日这般地步,一旦拿入京城,落入酷吏之手,一朝名将落得晚节不保,难逃一死,实在令人遗憾。
邹淮捏了捏手边的圣旨,微微叹了口气,皇帝令他往山东,可是山东的局面,再易主帅,恐便再无回天之力。人说狡兔死,走狗烹,恐怕现在狡兔未死,走狗先烹。
只是……这卫文冀戎马半生,难道会一点都没有察觉?
想到这里,他叫来手下的副将道:“济城可有消息传来。”
“裴兆已经率兵一路猛攻济城!”
“卫老将军呢?”
“卫老将军归途被裴兆派奇兵阻在汶县,若要突破重围返回济城,尚需要三日,而咱们,还有一日过半的路程。”
邹淮点了点头,目光微微一闪,沉吟一是,他果断下令:“加快速度,必须在明日此时赶到济城!”
卫老将军入了平县,却毫发无伤而归,期间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不得而知。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难道是,苦肉计?不管如何,这济城是一定要拿下,而且,必须抢在卫文冀回到济城之前,先一步接下城防,无论卫文冀是否生了异心,到时候都无可奈何。
济城的地牢,阴暗潮湿。卫若兰静静的坐在地牢之中,坐下只垫了一层干草,手足俱拴着链子,名符其实的囚徒样子。只是,这年轻人的神色无比的坦然,沉静,专注,手里拿了跟秸秆沾了水,在地上画着什么,时而要停下来,凝眉沉思,任凭老鼠蟑螂在他脚边窜来窜去,始终安之若素。
正在这时,牢门忽然开了,一线微光顺着倾斜陡峭的石阶流入,一个人,缓缓的从台阶上走下来,正对着牢门的方向……
卫若兰微微侧了侧脸,望向那一点微光,白皙清秀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然后继续低头画自己的兵图,安静的好像不是在地牢而是在自家的书房,直到身后那人缓缓走近,站在他身后看了良久,方道:“果然进益了……”
邹淮一行赶到济城的时候,正是夜半。夜幕垂垂而降,星河寥廓,城头的一点灯火照亮了济城的夜。
济城历来为北兵南下必争之地,早在聊州失守之前,卫文冀便在这里准备了充足的粮草,再加上济城城防坚固。就算是朝廷失了那两城,紧紧踞这一角,亦会有一场恶战。想要兵不血刃拿下济城,几乎是不可能。
看到这样的城防,邹淮的神情略放松了一下:“拿上本将的兵符印信,叩开城门,将城防占据。”
麾下听命而去,可是不多时,却仍然回转:“守城的兵马说未接到兵部的行文,要等他们卫将军回来才可交换兵符印信。”
邹淮一愕,沉吟一时道:“战事瞬息,岂能久置,万一这几日北军攻城若何,罢了,我亲自入城去,有几个人,本将倒也还算熟识。”
“是。”
这一次,守城的兵马却很容易的放了邹淮进城,但是却不许大队人马入城,邹淮只好只带了几个随身亲卫进城。
邹淮见那军容整肃,令人惊叹,心中暗赞卫文冀带兵有方,可是遇到几个将领,却都不是向日所认得的人,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有,不觉有些惊讶,向领路的将领道:“怎么不见,隋参将或者冯参将?”
那位领路的将领少言寡语,此时被问的不能不答,只好道:“二位参将都不在城中。”
只是一句话,那生疏的南省口音便令邹淮眸中一跳,顿生寒芒,唰的一声将剑出鞘:“你是何人,为何潜入守军中!”
剑锋抵住了那人的胸口,那人却毫无异色,只是有些讥诮的望着邹淮。
身后的城门桄榔一声紧紧阖上。
“你们要做什么!”邹淮情知不妙,惊诧道。
“你能听出我们的口音不是守军,难道猜不到今日你会如何么!”对方冷冷的开口,这次不再刻意的掩饰。
邹淮心中一寒:“你们是……”
话音未落,堵住他的两行铁甲卫忽然裂向两边,一个人大步而至,声音朗朗的如同洪钟雷震:“邹淮将军,老裴恭候多时了。”
邹淮的脸色瞬间几变,眼前的人,身高七尺,虎背熊腰,方脸虎目,自然是声震北疆的猛将裴兆无疑。看到邹淮的神情,裴兆已经大笑起来:“邹淮将军似乎很惊讶在这里看到我老裴啊!不过,应该不用解释为啥了罢,狗皇帝那么信任你,你应该脑筋也很够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