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宇文景勃然道:“本王所谋划着,是为江山社稷计,绝非为一己私利。老四,确实不适合坐着天下,可是我宇文皇室亦大有人在。”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而水溶的唇边已经慢悠悠的扬起一个笑,眸色带了几分轻嘲--原来如此。
宇文景皱了皱眉,然后哼了一声:“你果然厉害--可是无论如何,宇文恪都不可能如愿,这天下,是我宇文氏打下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到江氏后人的手中。”
“呵呵。”水溶道:“我现在倒是想知道,荆王爷所说的,大有人在,这人又是谁。太上皇共七子,次子早殇,前太子更不消说了,豫王、河间王,也都是宫婢所生,身份低微,也早已被当今废为庶人,那还有……”
他从容的推断,令宇文景眸色一沉,不容他说下去,冷声打断道:“不管是谁,也轮不到宇文恪。”
“这就是,今夜荆王爷要本王来此的原因?”水溶眸中锐冷。
“没错。”宇文景道:“北王之才,世间无双,太上皇也曾对王爷十分看重,以长女许嫁,又百般倚重,本王也不忍心看着北王自误。”
“哦?荆王爷此言真是令溶感激涕零。”水溶话锋冷冷一转:“可是,你也该知道,宇文祯逼死我母,囚我妻子,害我子嗣,逐我于荒蛮,这段仇,不共戴天,不可能不报!”
宇文景似乎微微一愣:“你起兵,是为了报仇?”
“难道不该报么!”水溶紧跟上一句,星瞳中一抹暗焰倏然划过。
“该报。”宇文景十分平静的说出这两个字,眸中却有疑窦隐隐若现:“只是……”
水溶忽然笑了一下:“但得斩宇文祯之头颅,谁坐这天下,又与我何干。”
宇文景仍在迟疑,重重珠帘之外,有人开口:“放心,这仇一定让你报得!”
宇文景闻声眉峰一紧,水溶已经起身,眼眸轻垂掩去眸低的精芒。
看来,所料不错,不得不说,这张底牌出乎于每个人料想之外。在这个声音响起之前,便是自己,也仍是猜疑。刚才的几句话,不过也是一场赌。
现在看来,倒是赌的对了。
而远在金陵的宇文祯,更加不会想到,早在一年多以前,上阳宫夜的那次刺杀之后,便已经是金蝉脱壳之时。
一个人,扶着令一个人缓步出现,珠帘在他们身后一重一重的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不远不近的站在了水溶的面前。
水溶敛衣,便是一跪:“臣水溶恭请吾皇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景眸色闪了一下,有些意外。
“你,不该这么称呼我。老家伙已经不是皇帝了。”隆安帝道,语气里不无自嘲。
“臣行见君之礼,何错之有。”水溶坦然自若,却并非刻意的逢迎。
这点,隆安帝当然听的出来,他一时无言,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然后长叹一声,挥开身边的人,向前了两步,弯下腰扶起了水溶:“爱卿免礼。”
“谢陛下!”水溶这才望向他身边的人,那是一个白皙的少年人,十四五岁,容貌清秀,眉色很淡,齿白唇红,依稀间还能分辨出是谁,于是,水溶点了点头,拱手道:“七皇子殿下!”
七皇子宇文祐望着水溶,并未还礼,只是道:“北静王似乎对本殿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
他的语气老成的,完全不与这个年纪相称,就连原本该是活泼的目光,都带了一股阴沉。
五年前的那场宫祸,周贵妃先被控与侍卫有私,而后却又牵出巫蛊,周贵妃死后,这位七皇子从此地位一落千丈,奉旨去守皇陵,其实形同软禁。
水溶淡淡一笑:“皇上会在这里,臣确实意外,不过,七皇子殿下在此,我却当真不觉得意外。”说着他望一眼宇文景:“刚才,荆王爷已经说过了,不是么?”
宇文祐微微有些变色,他确实还不够老成,做不到喜怒无形,所以,面对水溶时,始终存着戒备。
“北王,你还是这么精明。”隆安帝话里有话道。
“不敢。”水溶道:“臣再精明,也没有想到,皇上已经到了荆州。”
“一年半以前,朕就已经在荆州了,京城那个,是荆王替朕安排的替身,当年荆王之所以会助那孽障,也是情势所迫罢了。”隆安帝叹口气,近前,拍了拍水溶的肩头道:“那些事,朕都知道,让你受委屈了,老四……朕实在是不想,他会如此。”
“皇上说这话,可是还有回护之意?”水溶扯了下唇角,忽然皱了皱眉。
“回护?”隆安帝想到那次宫变,恨恨的咬了咬牙:“朕实不承望,生出这等逆子,再回护下去,恐怕皇室中人都要被他屠个干净了,弑父弑君,屠戮手足,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宇文景在旁沉声开口道:“皇上不必生怒,好在天不绝我宇文一族。”
隆安帝回头看了宇文祐一眼,点了点头,终归是叹了口气:“祐儿是个孝顺孩子,受了委屈,却并没有记恨朕,倒是让朕心里愧的很。”
宇文祐咬了咬唇道:“祐儿只恨陷害母妃的人,待父皇还朝之后,求父皇能够还母妃一个公道。”
说到这里,齿关做响,想来是恨已极。
“这是自然。”隆安帝转脸看着水溶:“北王!”
“臣在。”
“你,可愿意助朕还朝?”隆安帝声音和缓。
只是,虽然是问,实则为令,水溶当然听的出来,再度一跪道:“臣,责无旁贷。”
宇文景眸中带了几分阴鸷和揣度。
隆安帝令他起身,徐徐的点头:“卿乃真贤王也。”
水溶才要接口,身体忽然晃动了一下,身体晃动了一下。隆安帝诧异道:“你怎么了?”
水溶瞥了一眼桌上那空空的杯盏:“这地方的酒果然饮不得,后劲大的很,臣错饮一杯,竟然有些吃不住!”
眯起眸,一向清明的眸色有些混沌,然后身体晃晃悠悠的栽了下去,软倒在软垫之上,人事不省。
“北王……”隆安帝皱眉,望一眼宇文景。宇文景笑了笑道:“没想到北王这般窄量,皇上放心,臣这就令人扶北王去休息。”
隆安帝眉心紧了一下,却也只是点了点头:“就令他歇在朕那里罢。”
“是,皇上!”宇文景垂下眸,一脸的恭敬。
“祐儿,这不是你呆的地方,咱们先回去。”
“是,父皇。”宇文祐轻轻的搀着隆安帝,离开。
隆安帝微微眯了眯眸,松弛的眼皮已经见了老态,可是眸子里却有一瞬的寒意掠过,旋即隐去。
待隆安帝离开,宇文景冷笑一声,唤了两个人来:“来人,伺候北静王去歇息。”
看着那人事不省的男子被搀扶着离开,宇文景嘴角勾起莫测笑意。
水溶啊水溶,信不信,等你的酒醒了,你也就不再是你了。
而是一个完全要受控于我的--废人。
卧房华丽朗阔,纱帐如烟,侧悬两侧,颇有几分闺阁气象。
水溶静静的卧在榻上,脸色微微有些暗,呼吸却仍是匀净的。
房中空无一人,只有丝丝溜溜的风顺着窗棂滑入,令一室的纱罩的灯火摇曳流离。
黄花梨木格门上,投下两片暗影,是两个人,低低的说着什么。
“时辰差不多了,去吧。”这是宇文景的声音。
“那药,没有问题吧。”女子的声音恨里仍带了一丝迟疑。
“你在怀疑本王?”宇文景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你不是都已经吃下去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我早就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女子冷冷道。
“放心吧,今夜之后,这个人会任你摆布。”宇文景道:“这是你报仇最好的机会,不过记住你的命是谁救回来的,若是敢再叛了本王,你会生不如死。”
“你怎知道我会背你?”
“你那些过去,谁还不知道么?”宇文景不无嘲弄道:“在他看来都是一文不名的东西。”
女子沉默一时,忽然压着声音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有几分肆意的怨恨,然后房门被推了开来。
窸窸窣窣的裙裾响声,进来的仍是那个女子,只是,她现在又换了一幅妆扮,白纱裹了全身,却隐隐透出内里微红的肚兜和亵裤,长发随意的散落在肩头。
只是,她的目光,与那轻亵的妆扮,全不相同,那双眼睛里没有其他,只有浓到炽烈燃烧的一种情绪--恨,恨极。
至榻前的时候,她冷笑了一下,手指轻轻的放在衣带上。
正在这时,榻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然后猛然睁开了眼眸,坐了起来。
女子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你……”
他的眼眸,冰冷锐利,不见分毫的情绪,更无一分一毫中了迷药的人会有的混沌不清。
而嘴角扯开的一丝笑意,仍是懒散里透出了浓浓的嘲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