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玉儿就会守在自己身边了罢。
罢了,还是,回去罢。
玉儿,我相信你,嘴角艰难的弯起,我相信你。
一个肯为自己登上雪山求药,与苦寒相伴半年有余的女子,他怎能不信。
只是,心,还是会疼。
忽然知道了,给冷如烟逼毒的那一夜,玉儿站在门外时,也是这般的痛着吧。
不,一定比他现在更痛。
水溶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几步,一个人磕磕绊绊的近前,水溶的目力极好,从身形上来看,已经有了判断:“春纤。”
“王爷……”春纤本是在赫连冰那里,听说找到王妃了,便不理会旁人的劝,急匆匆的赶上山来,未想到,先见到的,居然是王爷,于是喘吁吁的停下来,有些不安:“王妃……”
水溶淡淡的道:“她在里面,去照顾她。”
说着便走开。
春纤察觉到他脸色很差,复有些不安:“王爷……你……”
“我没事。”水溶压住在肺腑之内飞快虬结在一起的灼痛,简短道:“别告诉她,我来过。”
说着,更快的迈步,消失。
当断定不会有人看到他时候,他的身体,终于脱力般的靠在了石壁上,肺叶里的血腥不断的呛了上来,终于压抑不住,太过黑暗的密道,看不到咯出的殷红,只有淡淡的甜腥泛开。
有什么东西轻轻的牵住了他的衣角,水溶一怔,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便摸到了雪儿柔软的毛:“雪儿,是你么。”
雪儿哼唧了两声,两只前爪搭在了他的手上,水溶用了一下力气,将它抱了起来:“雪儿,多谢,这些日子你一直陪着她,替我照顾她。”
声音带了几丝微颤,雪儿感知了那份痛苦,将脑袋拱在水溶怀里。
这时,黑暗中,有人无声的接近,水溶皱了皱眉:“谁。”
“我没想到,你会是王爷。”说话的人是灵枢:“我也不知道,她是王妃,她从来没提起过,她只会说,她的夫君。”
水溶眸色淡漠,不语,或者是,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多余的力气说什么。
这件事,他不意外,所谓的爵禄富贵,玉儿从来都不会稀罕,她要的,他能给的,也只是一颗真心而已。
“公子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你的那位大夫,确实高明的很。”
水溶听了心里稍稍的松了下,还好,那个人没死。
“可是,我觉得,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灵枢又道:“要我叫她来么。”
“不必。”水溶淡声道,然后撑着,走开,玉儿心里有他,自然会想起来,这不需要别人去提醒。
“你去哪里。”
水溶没有回答,只是渐渐走远。灵枢无奈的道:“直走,二十步,左转,再向前十步,是她住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
仍然是没有回应,只是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蜡烛,寸寸销融,纵然是古墓中不辨天日不辨时辰,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已经是夜半时分。
春纤担忧的望着黛玉。从她进来,王妃便是这样坐着,一动都没动过,目光却是游离的,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什么。
她没想到,这雪莲的主人,居然是这么俊美年轻的男子,更想不到,他是因王妃而重伤,而王妃竟是在这里守着他的。
王爷想必已经知道,可王爷说不许提,她也只好只字不提,安静的守着王妃。
慕容无尘缓缓睁开了眼眸,顾婆婆已经趴在床前睡着,然后,他将眸子转开,寻找着什么。
那侧影在灯下,纤柔美丽,只是,她的目光飘摇,魂不守舍的,她在想什么,担心着什么,可绝不会是他,他了解。
虽然留在他身边,她的心,始终牵着的是另外一个人。
这些,他早已看得清楚。
素问端着热茶汤进来,看到慕容无尘睁开眼睛,惊喜道:“公子醒了!”
黛玉一直在灯下坐着,此时听见动静,也就转过脸来,目光隔着灯影相对。
慕容无尘嘴角努力的牵动了一下:“你在这里?”
黛玉起身,走近,点了点头:“多谢。”
慕容无尘冗沉的叹了口气:“不必。”
也只是如此简短而已,她守着他,不过是为了道谢,
而他,不需要她谢什么,她平安就好。
一瞬的柔和之后,他的眸子恢复了从来的那种冰冷:“你……可以回去歇着了。”
听来,全是冷漠,只是素问却听出了那冷漠之下的一丝隐忍:“公子,林姑娘是担心你……”
慕容无尘已经转过脸向内,阖眸。
是担心,是同情,是感激,却绝没有其他的,大概,她宁肯伤的是自己,也不愿意亏欠自己什么罢。
黛玉叹了口气:“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保重。”然后看了一眼春纤,示意,缓缓走出门去。
她转身的一刻,慕容无尘却忽然转眸,静静的注视着她的背影。
去吧,去看他,他才是你最牵挂的人。
“儿子,你醒了?”顾婆婆打着哈气睁开眼睛,立刻惊喜道:“太好了。”
慕容无尘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儿子啊,你可吓死娘了。”顾婆婆下泪道。
“我没事。”慕容无尘长叹出声,然后目光忽然一锐:“娘,我有话问你。”
“什么?”
“那雪莲,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
顾婆婆擦了擦泪:“你这个不孝子,又怀疑你娘,没有。”
说着,目光却是轻轻地波动了一下。
慕容无尘似是十分疲惫,也不再多说什么:“没有就算了。”
她在这里多留一日,都是痛苦。
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黛玉快步走出石室,心早已被惦念填满,可是灏之在哪里,他下山了么。
最后一眼回顾,只看到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和脚下那一串血滴。
他为了来找自己,受了多少伤。
“王妃。”欧阳绝急匆匆的过来:“王妃可有见到王爷。”
黛玉惊了一下:“他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没有。”欧阳绝急道:“祁寒说看见他进来了,可这里的路太难找了,我转了好久差点被困住,也没找到王爷,他已经几个昼夜兼程没有休息过,我的给他送药去。”
春纤这才犹豫着道:“我刚才倒是见到王爷了,看起来脸色很差。往那边去了……”
她指了指水溶走开的方向。
黛玉的脸色倏然雪白:“你怎么不早说?”
灏之,他来过?
春纤道:“是王爷不许……”
黛玉微微抿唇,心一阵阵的疼着:“我知道了,欧阳,把药给我。”
欧阳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三寸高的瓶子:“这是压制寒毒的药,凭王爷的情况,已经加大三倍的量。”
黛玉心中再度狠狠的一痛,将瓷瓶握在手里,转身快步而去,身影飞快的消失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房中一片寒意,那衾褥都不算厚,水溶没有点灯,只是在黑暗中半倚半靠着,一双深邃的眸,纵然在黑暗之中,仍是亮的惊人,他不时,压着声音咳嗽着,每一次咳着,血腥萦绕在他的周围。
寒毒飞快的侵蚀着肺腑,咯血不止,所剩无几的温暖,早已褪尽了,每每痛至昏沉,片刻,却又醒来。
这一夜,又冷,又长,而他,只能一个人,慢慢的熬着。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玉儿啊,你会想起来的,是不是。
哪怕是一眼,也好。
黑暗中,雪儿蓝眸眨动了一下,嗷了一声,便跳下榻。
“雪儿,不许去。”
水溶知道这只小灵狐要做什么,它太有灵气了,有时候觉得,它比人还要聪明。
雪儿委屈的哼唧了两声,然后听话的慢慢转回来,跃上榻重新趴在他的身边。
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上它的脑袋,水溶的声音极弱:“不要紧,让她在那里罢,不要去打扰。”
极其安静的黑暗,似乎有清晰的泪滴落的声音。
落泪了吗,水溶触了触自己的面颊,并没有湿。
那是……
黛玉听到水溶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不能自持,满脸的泪水,寒意透骨的房中,没有灯,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她仍然感觉到那萦绕不散的血腥。
该死的寒毒,又在折磨他么。
她的脚步极其轻的近前:“怎么不点灯。”
没有人应声。
黛玉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坐在了榻旁,半晌,轻轻的伸出手,试探着,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将三粒药丸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水溶没说什么,沉默的捏碎蜡封,吞了下去。
黑暗中,谁也没有开口,相对无言,水溶压抑的叹了口气,试图去碰触她的小手,指尖相触的一瞬,黛玉实在忍不住,猛然将他的手握牢。
一滴滴的泪水,滚烫的滴在了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