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翰纳族的小将军凌骁。
思绪,顺着一线冰雪绵亘开去。
他所估计的没错,那凌骁并非那赫连沧的帮手。
那日布下合围之局时,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带兵反戈一击,成了赫连沧最后兵败纳木错湖的至关重要的一笔,也帮王爷赢得了回援燕都的时机。
只是,这个家伙有点奇怪,他似乎很讨厌赫连冲,拒绝和他见面,在赫连冲后脚赶来汇合,他居然先一步点起兵马告辞,说什么只为止不义之战而来,事情已了,自然就该回去。
迎着风,他在马上,笑的爽朗,然后抱拳作别,可是这个理由分明是托词。
若说是有宿怨,他所做的,却又实实的助了赫连冲。
不过,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的爱兵。那日激战的间隙,他居然撕下衣摆亲手帮重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啪!”
魏子谦的肩头上着了一个大巴掌,回头,赫连冲站在那里,一手拎着一个酒囊,冲他笑的很是不怀好意:“魏大将军,怎么了这是,想相好的呢啊?”
魏子谦被他一点醒了,惊讶的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在想一个男人?脸色顿时变了,有些尴尬,没好气的哼了声。
那赫连冲便坐到他身边,一手将一个酒囊递给他:“老弟,喝点热酒,暖暖。”
魏子谦皱皱眉,那赫连冲已经拍着脑门道:“忘了,你们汉人不惯喝烈酒,算了,我自己喝。”
魏子谦最恨就是这句话,抢回来拔开塞子,便灌了一口,热辣辣的酒令身体立刻暖了过来:“这酒不错。”
“那是。”赫连冲得意洋洋的自己也喝了口,却见魏子谦只喝了三口,便盖上塞子,把酒囊丢还过来:“怎么,就这点量?”
魏子谦道:“阵前饮不过三。”
不用说,这肯定是水溶定的规矩。
赫连冲洒洒然的笑:“你们家王爷连这点末事都想到了。”也就将酒囊塞好,放在一边:“你们那位王爷在大周北军里头,威望还真是不一般。”
魏子谦给他一个纯属废话的白眼。
“哎,我就奇怪了,你们怎么就那么服他?”赫连冲道:“难道就因为他谋算过人?”
“谋算不过是末事。王爷带兵,最难打的,最险的,他肯定在最前头,我很少佩服什么人,王爷是唯一的一个。”魏子谦道:“我也只见过两个,会在阵前帮普通兵卒包扎伤口的将军。”
赫连冲道:“这个我知道--你家王爷。说起来当时,我那小妹子还追着他问为什么--”说到这里,赫连冲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伤感,摇了摇头:“这丫头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呢--哎,不对,你说两个,那一个是谁?”
魏子谦也怔了怔,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飘忽不定,似乎是触手可及,却又是捉不住头绪,只好道:“就是翰纳的那个小将军,凌骁。”
“是他?”赫连冲也愣住。
“你见过他?”魏子谦疑惑道。
赫连冲摇头:“没见过,只是有所耳闻,翰纳自从有了他,可是硬气了不少。”
“那就奇怪了。说起来,这一次,还多亏了他。”魏子谦道:“若不是他,狼师不会瓦解的那么快,王爷也不会那么快回援。”
“只是赫连沧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还是给他走了。”赫连冲咬了咬牙道。
“急什么,他总有冒头的一日。”魏子谦抬了抬眸:“有消息来了,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你发回石国的探马有动静传来了。”
赫连冲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有人快步向他小跑过来,便起身迎上去:“何事!”
来人双手交叉胸前为礼,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族语。
赫连冲脸色猝然而变,摆手令他离开,转回魏子谦身边道:“你说的没错,是石国传来的消息--父汗薨了,有人不许发丧,一定是阿勒的那个贱奴。”
魏子谦也起身,微微一笑:“你该庆幸,而不是恼火。因为,现在,再狡猾的狐狸也该坐不住了,再不行动,就迟了。”
赫连冲道:“你有办法了?”
“雕虫小技而已。”魏子谦道:“我如今只担心,你们鲜卑部族多杂,人心不一,老汗王薨逝的消息,一旦撒出去,只怕是有人会趁火打劫,觊觎这个汗位的,可不止是赫连沧一人。”
“子谦老弟,你的意思是?”
魏子谦狡黠一笑:“请君入瓮,然后,一网打尽!”
天接云涛连晓雾 第四十六章 风云(二)
几点阴晦不定的篝火,照亮营地的夜。
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下,兼程几个昼夜之后,人,必然是极度疲惫的,抓紧一切时间休憩,戒备也就降到了最低。极度的安静之中,只能听到烈风呼啸,其中,偶尔夹杂了几声不远不近的狼嗥。
黑影无声的逼近一位正在搓手取暖的哨兵,剑一横,抹过脖颈,喷射出的血,洒落在雪地之上,哨兵晃了晃,无声的倒下。
而这样的一幕,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了数个哨位上,眼看便要摸进营中,这个时候,一声尖利的哨音划破沉寂,震荡着整个营地,短暂的骚动,混乱之后,一场血雨厮杀就此开始。
源源不断的人马涌入,冲的守军七零八落,且战且退,最后终于被撕开了口子,由对方长驱直入,逼近帅帐。
狂风扯碎旌旗,满地的血污横流,贴身守护大帐的都是赫连冲的心腹,此时也力战难支,节节而退,一根弩箭飞快的穿透厚重的帘幕,噗的一声,几乎是同时,帐中有人用纯熟的达斡族语声嘶声大喊--少汗。
帐中,顿时一片乱声。于是,帐外保护少汗的喊声也是此起彼伏。
为首的黑衣人,眸中掠过一丝阴鸷和惊喜,对手下,比了个手势,然后直扑帅帐。
自以为,万无一失,可是等着的却是一柄冰冷的刀锋抵住了脖颈。
年轻的儒将,微微的笑着,飘忽不定的火光,愈发令他显得眉目分明。
怎么会这样,怎么,不是,少汗?
魏子谦微微笑着,开口,说的却是极纯属的达斡语:“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在对方瞠目的一瞬,手起刀落,头颅落地。魏子谦眸中仍是冷漠的,他的嘴角扯了下,抬手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收网。
一令下,一直秘密藏在外围的人马锐不可挡的冲近,合力剿杀之下,情势顷刻逆转,对方进不能进,退不可退,只能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事情所料不错,老汗王薨虽然秘而不宣,可是各路人马还是从不同的渠道得到了消息。
既然一路上少不了有人偷袭,便索性让他们摸清楚自己的路线。他们一窝蜂的冲着自己涌上来的时候,赫连冲其实早已抄另一条捷径往石国去了。
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如果阿勒族的人必然会有所动作,如今自己这里是远水解不得近渴,只能希望,赫连冲的动作,足够快……
魏子谦眸色一峻:“速战速决。”
最后一末日色被吞没。
万里无人的冰河上,沉烈刺骨的风将朔雪沸扬而起,千层激如雪浪翻涌,将视线遮蔽,只见黑沉,难辨时辰。
靴声、马声,铁甲摩擦的声音响起在夜幕的尽头。
这是一队鲜卑兵马,一色的轻甲骑兵,紧密而有秩,行进的速度极快,远远的看起来,如同幢幢的流动的黑色幻影,看他们行进的方向,已经可以确定是达斡的石国牙帐无疑。
风雪在他们身后,很快将他们留下的踪迹抹去。他们已经度过了天刀峰和碎石谷这两道天堑,再往前,越过这一带冰河面,之后便可长驱直入,直捣石国。
他们不过是前锋,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兵马。
可是,就在他们的前锋斥候刚刚踏上冰河面的时候,马蹄下本已经冻透的冰面,忽然发生了龟裂。
前锋顿时骚乱着后退,可是细密的龟裂纹路仍在延展,紧跟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声,那眩目的火光顷刻撕碎了整个天幕,飞开的冰雪,混合着呛人的硝烟、狰狞的血腥,恐惧的惨叫,顿时四散开来。炸裂声才过对面如墨的暗影中,猝然迸发出一阵激烈的马声,喊杀声,另一队鲜卑士兵如狼似虎的冲将上来,趁着他们惊魂未定还未有所反应的时候,便是一阵猛冲猛打。
猝不及防间,队伍零散的溃退。
终于有带兵的将领一面奋力冲杀,在看清楚对方竟然是同一部族的人时,情急之中仍不忘记用鲜卑语大声道:“是自己人,自己人!”
可是,声音却被震天裂地的杀声淹没殆尽,也没有人回答他。他犹自不甘心,张开嘴,想要用尽可能的最大声音问清楚,可就在他张口的一瞬间,连同风雪一并倒灌而入的还有一只利箭。
极其精准的角度。
箭,穿透喉骨,滚烫的血飞溅开来,最后一刻,他大睁着眼睛,几乎是惊骇的看着箭射过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