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眯起的眸中越发显得深邃,从平云山到燕京,若是慢慢的行,要二日多才到。
等自己到了的时候,那位督军,应该已经到了才对。
他倒是很想知道,这位许督军,见不到自己,会是个什么表情。
想着,一撂帘子:“宗越,吩咐下去,王妃不喜颠簸,缓些走。”
宗越早已见怪不怪,昂声利落答是,吩咐下去,于是一行人,果真以游山玩水的速度行走。
燕京城外的大军帐中,冷冽堪比外面的冰天雪地。
一来,没炭火,这当然是下马威之一,故意的。
裴兆等是呆惯了的,没什么,可是苦了那位远道而来的督军,在帐中坐了两个多时辰,没见到北静王,只觉得自膝盖往下都冻的麻木了,想要跺脚取暖,却又怕人嘲笑,毕竟他也是行伍出身,只好继续捱着。
比这帐子更冷的是人,对面坐的那位铁甲老虎杀气腾腾的坐着,脸色如铁,眼神如刀,在配上身后的那两行铁甲卫,看着都让人打个寒战。
若不是许倞鍪也算是刀锋上踩过来的人,撑着不肯倒架子,这番阵势早就好软了腿肚子。
唯一一个比较松快的人是魏子谦,他风度翩翩的坐在椅子上,不时呷口热热的茶汤,眉眼都带着笑:“许督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许倞鍪的鼻子里哼了一声,笑道:“王爷还真是好心情,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陪王妃游山玩水。”
话未说完,只听就是一声刀刃出鞘的声音,转眸却见是裴兆在那里闲着无事将刀抽了出来,拿了块白帕子在那里一丝不苟的擦着:“唔,这刀许久没用,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开荤。”
雪亮的刀锋,若秋水剪寒,映的人睁不开眼,连带着帐中的寒意都再度加深,许倞鍪心中这个恨,却又无法,毕竟眼下,还是在对方的地盘是,就算自己带来了三千精兵,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杯水车薪。
那魏子谦的和和的开口:“许督军岂不闻,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此方为统军之度。”
许倞鍪只好佯堆起笑脸,附合。
正在这时,斥候匆匆而至:“裴将军,前方急报……”
裴兆豁然起身,声若洪钟:“报来!”
“赫连冲赫连沧率所部兵马,今早叩关,我守军猝不及防,嘉令、冀北、函谷,三关陷落。”
一句话,惊的帐中鸦雀无声。
许倞鍪便先跳起来:“事出紧急,还要王爷作速归来,若再耽搁下去,恐怕燕京也就不保……”
“此时断言,恐怕为时过早。”一个缓缓的声音不急不躁的响起在帐外,淡泊如水,深沉寒冽却又似冰。
许倞鍪后半截话生是被堵在喉咙里,没出的来。
水溶缓步入内,仍是那般从容,白衣如雪,风华绝世。
天接云涛连晓雾 第三十八章 虚实
一袭白衣,曳起万千风华,墨瞳如静水流深,安然沉静。
他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起身相迎。
裴兆立刻起身,将正位让了出来,虽然甲胄在身却仍然行了礼:“王爷。”
无论刚才是剑拔弩张、横眉立目还是慵懒闲散,这个时候,却都自动收敛起,一个个将自己拔的如剑锋刀刃。
一个人,虽然一言不发,却已经在一群将率中将气氛驾驭自如,单是这一点,便令人心惊。
“免礼。”水溶淡声,敛衣从容坐定,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许倞鍪身上,略一欠身,笑容温雅如故:“国舅,千里迢迢,昼夜兼程而至,辛苦了。”
只是那笑容已经让许倞鍪背上无端的凉了一下,想起父亲临别前的叮嘱,便不得不把嚣张收起,拱手欠身为礼:“不敢。北疆军情一再告急,陛下寝食难安,特令末将前来襄助。”
水溶眼睑微垂一下,敛起如芒的冷锐,平静道:“许督军不必客气,既为天使,奉命来此,何妨直言相告,本王若有不到之处,还望不吝督促。”
窗户纸挑破,也不必再虚与委蛇。那许倞鍪道:“北王果然是痛快人。大家都是行伍出来的,也不必弄些玄虚,我只问王爷一句话,刚才的兵报,想必王爷也已经知道了,不知王爷预备怎么办。”
“外夷侮我,自当不惜代价荡平,以警来者。”水溶仍是稳若泰山的语气。
许倞鍪点点头:“既然如此,许某也就放心了,不过……”
话锋一转,目光若无意间瞟向那几个燕都守将。
裴兆绷着脸只做不知,魏子谦嘴角扯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原来的肃然神情。
水溶只做不见,长眉一挑,故作不知:“不知许督军要说什么。”
“王爷,兵戎之事,虽说瞬息万变,可是一夜之间,连失三关,也实在是令人瞠目的很,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话,是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裴兆,只要水溶开口回护,便立刻会将一个守关不利的名字扣下来。
水溶收起嘴角笑意,目光锐利如冰,只是出人意料的是,那厉色并不是对了许倞鍪,而是对了裴兆:“裴兆,你怎么说。”
裴兆排众而出,唰的利落一敛软甲,膝盖落地有声:“守军扼守关隘不利,末将奉命统军,疏于职守,甘愿依军法领罚。”
水溶眸色清冷:“好。魏子谦!”
“末将在。”
“你熟谙军法刑律,说说看。”
魏子谦眉间一凝,旋即也是跪落:“渎于职守,失却关隘,依军法,当斩。”
“好。”水溶面沉如水,字字如冰:“拉出去,斩了。”
所有人都是顷刻变色,连许倞鍪都是一愣,唯一一个面色如常的便是裴兆,他昂然平视,毫无异色。
这句话,不能做玩笑来听,所以一瞬间的沉寂之后,便是噗通噗通的跪地之声。
“怎么,这是要求情么。”水溶扫视众人。
魏子谦开口道:“王爷息怒,裴将军是有督促排兵不利之过,可如今大敌当前,正当用人之时,斩将不利,万乞王爷三思。”
“请王爷三思。”众将齐声道。
水溶垂眸:“裴兆,你怎么说。”
“末将有罪,甘愿以死谢罪。”裴兆昂然,并无分毫的惧意:“违军令者死,对敌不利者死,这是规矩,不能为末将一人而废了军令。”
“王爷,末将身为燕城之副,亦身当重责,末将也一并当罚。”魏子谦神色沉重,最后两个字异常决绝:“当死。”
“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是不是!”水溶语气更冷。
“末将不敢!末将愿意和裴将军一起领罪。”
水溶不语,因他的不开口,气氛一时冷至冰点。
许倞鍪开始还以为是一场戏,可是看众人的神色心下也是一骇,水溶治军甚严,这点早有耳闻,他很清楚如果这时候裴兆被处斩将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到时候局势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他的目的可不是要裴兆死,而是得了皇上的旨意,要逼着水溶立刻对赫连冲开战,想到这里果断道:“王爷,魏将军有句话说的不错,阵前斩将不利,恐碍军心,古人尚且割发代首,请王爷三思。”
那双冰冷犀利的目光在他话一出口的瞬间,便毫不打弯的他身上,令他心头一慑,将目光低敛。
又是一阵沉默,水溶才缓缓开口:“既然督军如此说,也罢,割发代首--不错的主意,不过,本王治军,向来是功过分明,如此怠惰失利,焉能以心腹托之--裴兆,今日本王姑且赦你一会,但是,就地免去一切军务,你可心服?”
裴兆脸色仍然绷的如铁一般:“末将服得,谢王爷不杀之恩。”
“起去。”水溶语气并未放缓,拂袖间犹带怒意。
“是。”裴兆起身摘下缨簪,将印信交给魏子谦,昂然大步而出。
外面不断传来底下参副将领“裴将军”、“裴将军”的呼声,然后是裴兆的一声怒喝:“都给我闭上嘴,娘们唧唧的干啥,看老子笑话是不是,滚。妈个巴子的,老子算是跟错了人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渐小,然后是浊重颓废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帐中,沉默,许多人脸上都写着不认同不甘心,可是水溶却是视而不见,目光转向许倞鍪:“本王如此处置,督军以为如何。”
许倞鍪的脑子正在快速的转动,试图证明水溶这番举动之下的别有用意,可是却是徒劳无果,一切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不想却听见水溶忽然问过来,紧接着周围刺过来一片愤怒的目光,心下顿然一悟嘴上转的飞快:“王爷,其实令裴将军将功补过可也。”
“功而当奖,过而必罚,这很公平。”水溶凛冽扫视众人:“日后,再有不肯用命者,同此例。魏子谦!”
“末将在!”
“立刻率援军北上,组织反击,限你旬日之内,收复失陷关口,本王想知道,小诸葛三个字,是不是徒有其名。”
魏子谦利落的应声答是,将印信捧上水溶的案头,点了几员参副将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