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水溶抬眸的一瞬,寒光清剪,嘴角微勾一下:“只是对你,本王不放心。”
赫连冲这才哈哈一笑,拱手,正容见礼道:“王爷,别来无恙。”
“此番脱身,还要多谢少汗从旁助力。”水溶还礼道。
赫连冲若有深意的试探道:“若不止是助力呢?”
“那你早已没法站在这里。”水溶负手而立,大氅在风中猎猎卷起,静水流深和涓傲自负,几乎完美的融在了一个人身上。
“哈哈哈,不愧是北静王!运筹帷幄,控局于心,恐怕,我会怎么做,也早就在你的谋算之中吧。”赫连冲非但不怒反笑,然后眸中掠过几分跃跃欲试:“只是,若论那宇文祯,倒是未必没有一争。”
“争就不必了。”水溶道:“有本王在,你便专心做你的草原霸主,其他的大可不必奢想。”
“为何?”赫连冲道:“他可是几次设计要除掉你,从你初来北疆便是如此,且是一次比一次歹毒,难道你还要助他固守江山。”
“非他,亦自有可助当助之人。”水溶道。
赫连冲一笑道:“之前,我还是心有不解,不过前番金陵之行,我也看的出来,你所谓的当助之人,必是吴王无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水溶道:“且我生为周人,守这大周江山,华夏列土,亦是分内之事。”
字字落地有声,言外之意,不论皇帝是谁,这江山都不容外族染指。
“北王有必佐之人,我赫连冲也有敬重之人。”赫连冲肃然,拱手道:“日后若我为草原之主,只要北静王在一日,我便永不与大周兵戎相见。”
“呵呵,赫连冲,照你这么说,本王还真要交了你这个朋友。”水溶眸色仍是散漫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赫连冲哼了声道:“别急,我话没说完--只是你,你的儿子可不算数。”
“一样,有你在,本王保你安坐草原 霸主。”水溶道:“只是换个人,就未必了。”
针锋相对中,却又多了些惺惺相惜,而后同声而笑。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眼下说不得那么远。”水溶眯眸望着远近一色的冰川雪原。
“眼下?”赫连冲道:“眼下,除了撤兵还能有别的办法?”
其实,出兵,也不过因为听说水溶被困京城,才出此计,一来解水溶之困,二来,近来西羌屡屡异动,水溶到北疆来,或可助他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撤兵?没那么容易。”水溶道:“据我这里的消息,你这一动,也有人跟着有所行动。”
赫连冲眸色一锐:“西羌?”
“是你们自己人!”水溶神情微沉,望他一眼:“如今恐怕出兵容易,收兵难。”
“赫连沧!”赫连冲明白了,齿根里迸出几个字,赫连沧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历来对他的少汗之位颇有觊觎之心,达斡的风俗,以勇武服人,在嫡庶上不是那么泾渭分明,这也就给了他可趁之机。
难道,这次,这块心病要借机生变?
“现在,还很难说。”水溶看出他的疑惑道:“能如此适时而起,和金陵未必无关。”
赫连冲心中一警,也是有数了,如果没有位高权重之人刻意而为,那赫连沧未必会消息如此灵通,更未必会将时机掐的如此恰到好处。
正在这时,一阵清越的马蹄声,来的是单匹独骑,黑甲巍然,当是水溶麾下之校尉。
黑衣铁甲几乎是在勒住马缰的同时落地拜倒:“王爷,燕京急报。”
“说。”水溶沉声道。
那铁甲卫并未避讳,大声道:“达斡部狼师现已压兵边镇。”
一句话,所有人都是眸色震动。
赫连冲掌心一阖,拳头握的咯吱作响,用族语骂了一句:“他还真的是坐不住了。”
水溶却仍是一脸波澜不惊:“还有什么消息。”
如果只为这一件消息,魏子谦不会巴巴的派人追到这个地方。
“皇上派了督军来,三日之内,抵达燕城。”
又是一个惊雷,宗越听着已经绷起了神经。水溶眼帘垂了一下,敛住那精芒,再抬眸的瞬间又恢复了惯常的漫不经心:“哦,派的谁?”
“赣南节度使之子,钦封正三品上骁骑将许倞鍪。”
赫连冲皱了皱眉,思忖了一下:“这么说,是皇后的哥哥?”
居然派了一位手握兵权的外戚来制衡,监军督战,呵呵,想着,水溶神情越发的宁定:“等不及了。”
赫连冲一时没明白:“什么等不及了。”
“是皇帝等不及了。”水溶哼了一声淡淡道:“自古以来,外戚权重,遗祸宗室。”
赫连冲自来熟读经史典籍,这些道理也都明白,于是也跟着一笑:“果真是,皇帝连这点都顾不得了,北王预备如何应对?”
“皇帝是预备将你我的假戏逼为真唱。”水溶望他一眼:“你我便令他如意,你难道不想借这次的机会,斩草,除根,去了这块心病。”
赫连冲眸中一闪:“王爷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是一箭双雕,各取所需。”水溶回眸望一眼马车:“这两位夫人这番叙旧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完的,走,你我也换个地方,莫扰了她们的谈兴。”
却说此刻马车中,黛玉和探春正拉着手,说着别后的种种:“才将少汗在眼前不便的问,你在那里如何,虽然你性情朗阔,可毕竟远在异乡,言语不通,习俗不同的。”
“言语不通可以习学,习俗之类,也算末事了,乳酪干肉我也能忍得。”探春苦笑着道:“少汗待我自然是不错,前番我并没有说什么,他听见府中落难,便动了人马,将环儿和姨娘接了来,让我们团聚,便冲着这一点,我也知足了。”
黛玉释然:“这说明,他对你也是用心。”
探春因笑道:“若论用心,谁也比不上北王,为姐姐而释兵权,囚府邸,这番情意,当真是令人叹服羡慕。更难得的是那份一心一意。虽然我心里早就知道,纵然是常情如此,可如今那些帐中人……唉,虽然不多,也够个人缠的,少不得也是捱着吧。”
黛玉明白,那赫连冲的身份,恐怕姬妾之类便都少不了,终归这天下的男子能如水溶者,又复几人?
他给了自己的,谁又能做的到。
想着,嘴角微起一丝甜蜜的笑,复道:“你也可放心,荣府遭难少汗尚且不肯轻你,日后自然也是不会的。只要你早些诞下嫡子,也就算是有了依靠。”
探春脸上一红:“林姐姐会说我,你呢……”
黛玉想起那个未曾降世的孩子,心下一疼,神色有些黯然。
探春惊觉自己失言心下懊悔不叠,忙挽了黛玉的手臂:“是我说错了,不该提起姐姐的伤心事。虽然可惜,不过姐姐只管放心,这也是早早晚晚的事情,老天带走了那个孩子,日后必然是另有恩赐。”
“不妨的。虽然我不提起,却又何尝能忘怀。”黛玉叹道:“有时候想想,孩子没了,但好在他还好好的,老天也算待我不薄。”
“说起来,那皇帝也太歹毒了。”探春不由得咬咬牙:“似此为君,又焉能长久。”
二人复嗟叹一时,黛玉便问起了冰儿:“冰儿没和你们一起来么。”
探春因道:“说起来,也让人难受。冰儿妹妹如今不在石国,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并少汗也不知道。”
黛玉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那日,她回来之后,便女扮男装,留了封书信,离开了,说是要出门历练一番。”探春道:“少汗只这一位亲妹妹,疼的了不得,四处寻找,却再不闻音信。”
黛玉闻言默然。旁人不知,她的心里却是了解,只怕这些,都是因宇文恪而起。
冰儿看似大而化之,其实心里却是极其要强的女子。还记得别时,对自己说过,她未必做的成配的上他的女子,可是一定会做让他刮目相看的女子。
恐怕,等她再回来,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言笑晏晏,拉着自己的手叫玉姐姐的小姑娘了。
想着,心中一嗟。
旧日姐妹相见,自然是分外的亲热,说长道短,不觉暮色低垂,这北疆的昼日,本来也比南面短了许多。
此时水溶和赫连冲也“散步”回来了,黛玉探春不得不携手下车做别,却是仍然依依不舍,只好用相见有日互相安慰。
“今日一别,来日相见,便真的是敌了。北王,保重。”赫连冲抱拳道。
“本王不会手下留情的。”水溶淡淡一笑道。
“彼此彼此。”赫连冲压低声音道:“一切全凭北王。”
短暂一晤,方挥手作别,各自折向来的方向。
车中,黛玉望着水溶:“你们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真的要开战?”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水溶手臂圈着她,语声低沉。
黛玉便也就默然下来,有些事,恐怕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