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如天提前一个月,便在怀江码头包了一艘中型的船,方首方尾,甲板面宽敞,让人加固又维护,就是为了今日做准备。
“文儿,祖父只能送你到这里,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自己千万小心!”景如天拍拍景亦文瘦弱的肩膀,想着他小小年纪便要离家千里,忍不住鼻头微微泛酸。
“祖父,”景亦文一撩衣袍,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给景如天磕了三个响头,“孙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万望祖父保重身体。孙儿此去,定发奋图强,为景府争光。”
“好孩子!”景如天眼含热泪,上前把景亦文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膝上的尘土,爱怜道:“读书莫要太拼命,身体最重要,每月要定时给祖父写信。”
“孙儿知晓。”
“去吧,去给你爹磕个头。”
景亦文又对着景如天作了个揖,然后转身对着景佑丰跪了下去,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爹爹,儿子走了,您和娘亲要保重身体。”
“好……好!”景佑年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他扶起儿子,替他整了整衣服,“爹爹不能送你去,你自己在路上要小心,下月爹爹要去京城查账,我们便又能见面了。”
“嗯!”
景如天看见艄公一切都准备好了,便嘱咐了副管家几句,又叮嘱了容歆绿几句,无非就是路上要小心,要伺候好景亦文,要注意他的身体,最后拍拍景亦文的肩头,说:“去吧,莫要误了吉时。”
船开动后,景亦文和容歆绿一直站在甲板上。景亦文更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岸边两道挺立的人影,直到他们全都变成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他才低下头,默不吭声。
见他这样,容歆绿以为他偷偷哭了,正犹豫是不是要叫他进去,甲板上风太大……
忽然自己的手被他攥住了。
他抬头看向她,瞳仁因为朝阳的光芒,变得有些浅。
他的手很凉,紧紧地握住容歆绿的手,似乎是想从她那里汲取温暖。
容歆绿反手包住他,问:“冷吗?”
他摇摇头,看了她一小会儿,然后轻轻叫了声:“容歆绿……”
“嗯?”
“……”
景亦文只是看着自己,又不说话,容歆绿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事。”景亦文说完,便转过头,视线落在平静无波的怀江上。
容歆绿从他俊秀的侧颜看过去,分明看见他嘴角在微微上扬。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呢?
景亦文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又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她的手,内心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朝阳的光芒射向江面,轻纱一般的薄雾在慢慢消失,微风起时,水面一片金光灿灿。
景亦文牵着容歆绿的手站在船头,带着景家的期望,迎着初升的太阳,迈向他踏往仕途的第一步。
第一卷·终
第贰拾贰回
亦文吾儿:
二十日接尔初四日家书并策论二篇,先生阅后直言大有长进,父慰甚。
想尔于京师国子监潜心向学两载,便是为来年秋闱。须尽全力,望一举中的,才可参与后年春闱,万勿辜负祖父之期许!
另有一事,父思之再三,再三思之,欲言之与尔。
尔之亲事,系当日草率之举,若日后高中,于尔无半分助力。望思之慎之,尽早休妻,待来年高中之时,另觅良配,方为上策!
……
信的后面倒是没再说些什么,无非是言明容歆绿是佃户家的女子,傍上景家这颗大树,定是没有这么容易松手,景佑年担心景亦文年纪小吃亏,教他一些方法,如何摆脱痴缠的女子。
景亦文手上捏着薄薄的家信,端坐在紫檀木的长方书桌边,视线从信的开头扫到结束,眉峰微蹙,略带讥讽的笑容一直挂在他唇边。
真是打的好算盘,用完了人家,便想一脚踢开!
景亦文定不会像景佑年所说的那样去做。
不过和离,景亦文抬头看向窗外,暗想:也确实该着手进行了!
今日天气不错,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京城的秋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阳光和煦地洒向窗外院中,一株不知名的树上。此时才是初秋,叶子早已落得七七八八了,倒有些说不出的寂寥感觉。
又是一年秋,时间过得这样快!
景亦文犹记得两年前初到京城之时,自己由于长途奔波劳累,又加上水土不服,身体一直没有大好,竟断断续续地病了两年之久。
直至今年开春,才彻底停了汤药,身子渐渐有了起色。
“笃笃……”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而后响起容歆绿欢快的声音,“夫君,你看书已有两个时辰了,快出来与我蹴鞠,莫要辜负这好天气。”
景亦文闻言微微一笑,把信又放回信封中,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
容歆绿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常服,袖子用银色的绸带扎在上臂,腰上也扎了一条同色的腰带,显得腰肢更加纤细。
也不知是不是景府的饭食养人,她比刚进府时高了整整一个头不止,脸蛋身架全都长开了。少女的肌肤,白嫩的好似剥了壳的鸡蛋,脸颊上两抹嫣红更是为她增添了青春的颜色。
十六岁的碧玉年华,容歆绿正处于最美好的时候,就像是早春树梢上最嫩的一抹新绿,精神而又富有朝气。
她看见景亦文打开门,朝他举了举手中的皮球,轻轻一笑,道:“玩一会儿吧?”
这两年来,自己的饮食起居皆由她打理,每当看书入迷时,她便会来督促自己去活动一会儿,也多亏得她如此的安排,身体才会恢复的如此之好。
说好的一入京城便放她自由,已晚了两年,寻常女子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做了娘亲。如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耽误她再嫁了。
“听说小林大夫,也要入京?”
“是,”容歆绿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他怎么忽然提起林青笠,不过她还是照实说道:“他过了武举乡试,前日已经抵达京城,参加今年的武举秋闱。”
“他在京城,可有住处?”
“不清楚呢。”
“过两日便是仲秋,请他来家里一聚,顺便问问,若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住处,便住过来吧,这五进的院子足够大,多他一人不多。”景亦文伸手拿过容歆绿手中的皮球,便想到院子里去。
容歆绿朝旁边跨了两步,直接拦在他面前,好奇地问:“夫君,你怎么突然这么好?”
“我不是一向这么好的么?”他剑眉一挑,反问道:“我有虐待过你?”
“……”
说完,不待她有所反应,便越过她直接走了。
他穿着玉色布绢的襕衫,背影略显瘦削,却笔直挺立。
容歆绿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
林青笠是在仲秋这日的傍晚时分,来到京城景府。
景顺购置的这座五进的院子,虽然不算大,但胜在地段够好,出了门便是京城最繁华的平安大街,离景亦文的学堂也近,乘马车都不用一炷香的时间。
林青笠由小厮领着进入水榭的时候,景亦文与容歆绿已经等在里面了。
见他进来,景亦文率先起身,抱拳道:“小林大夫,好久不见!”
“三少爷,别来无恙!”林青笠先是作揖回礼,然后又笑着唤了一声,“阿绿……”
自从上次容家一别,已有两年多未见她。如今见她面色红润,笑意盈盈,想来生活的不错,他的心也安了不少。
三人年纪相仿,边吃边聊,言谈甚是投机。
家宴临近尾声时,景亦文突然对容歆绿说:“前几日你做的那道薄脆葱油饼甚是美味,我忽然有些想念,不如你再去做点可好?趁着小林大夫在这,也好让他尝尝。”
自己做的吃食景亦文一向都比较喜欢,现下难得听他说有特别钟爱的,容歆绿自是欣然答应道:“这有何难?夫君,小林哥你们先坐着,我很快就回来。”
景亦文目送容歆绿走远,又屏退左右,这才放下手中筷子,略微思索一番,问道:“不知小林大夫今年多大年纪了?”
林青笠见他借口支走了容歆绿,又不让婢女伺候,如此小心,自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他等了一小会儿,却没想到是问自己的年龄,他看了景亦文一眼,回答:“一十有九。”
“可有婚约?”
“……”
“这问题很难回答?”
“从未有过婚约。”
“为何?”
“三少爷今日好像对林某很是好奇。”
“自然,”景亦文气定神闲地换了个坐姿,状似随意道:“在把某人托付出去之前,定要了解清楚对方状况,你说是不是?小林大夫。”
托付?
他这样说,什么意思?
林青笠再一联系刚才他问自己的年龄,以及婚约情况,他突然想到——这是……难道……他不要阿绿了?所以要把她托付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