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亦文见她如此,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真不明白,你这姐姐明明比我大那么多,偏生这样幼稚!”
“总比你老气横秋的好!”
“我这是成熟早慧!”
“哪里早慧,明明像个古板的老夫子!”
“……”
他们两人,拌着嘴,一前一后地走着。
彼时月光正盛,皎洁的银白色月光倾洒下来,给景亦文瘦削的背影,披上一层清冷的光辉,可容歆绿却一直清楚地记得,那夜,他身体的温热。
仲秋节后的第三日,她便启程,回了扬州老家。
和离的手续办得很是艰难,待容歆绿最终拿到和离文书时,已是转年的深秋。
这一年,是容歆绿十七岁生涯中,最漫长的一年。
容家村也就是巴掌大的地方,容歆绿离家近三年,村里人都知道她是嫁入高门,去了京城做太太。现如今和离回家,原来那些嫉妒羡慕她的女子,可算是得着谈资了。
一时之间,她被休的消息在容家村传得沸沸扬扬。
“真看不出,景家那小子就是个白眼狼!哼!当初病的快死了,巴巴送银子来说要娶你。现在身体好了,到京城去了,就不要你了,哼!”容林氏不屑地和离文书扔到一边,“囡囡,你做的对,我们不要他的银子,以为有银子了不起吗?呸!老娘不稀罕!”
容林氏在得知容歆绿是被休回家时,好好问候了景家上下,容歆绿安抚了她好几日,她才渐渐消气,现在这和离书一送到,又挑起了她的新仇旧恨,要不是容歆绿和容文思拖着,怕是要直接冲到扬州城去了。
“娘,你快别气了,这本就是我与他商量好了的事,再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容歆绿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她身边整理着小篓子。
“就说你是个傻丫头!”容林氏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戳了她的脑门,“人家说和离就离了,你怎么不替你自己想想?你都十七了,马上就十八了,这以后再怎么找婆家?”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还以后呢?你刚回来时,我担心你没心思,你说等,便等着,这都一年多了,还要等以后?你都成老姑娘了!!!”
“那你看着帮我找吧,我要走了,和林大夫约好的时间要到了。”
“这就走了?”容林氏见容歆绿已经背好小篓子,赶紧起身到厨房里。
“我晚上没那么早回来,你们别等我吃饭了。”容歆绿说完,拉开院门便走了。
“诶……把这饼子带上啊!”容林氏出来时,她已经走挺远了。
容林氏悻悻地回来,看见容文思蹲在院子里抽旱烟,忍不住上前,把它拿了下来,“你少抽点,不是已经戒了吗?”
容文思被夺了旱烟,倒是无所谓。他叹了口气,起身,拍拍裤腿,“这不心里烦吗?这都一年多时间过去了,怎么村里人还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让他们说去,哼!”容林氏先是不在乎,后来想到媒婆们送来的信息,又有些泄气道:“我托了好几个媒婆了,她们找的那些男人,要不是鳏夫,要不就是在寻良妾。我们家囡囡,怎么能给人做小!!!”
容氏夫妻在这里替女儿的婚事发愁,容歆绿倒像是个没事人儿一般,无视路上村民的异样目光,背着采药的小篓子,一路走到村口,见林大夫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容歆绿当初回到扬州时,已经是深秋,农忙时节早已过去,她整日呆在家中甚是无趣。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看见林大夫在山中采药,很有兴趣,从此以后,她便拜林大夫为师,跟着他学习药理,医术。
“师父,让您久等了。”容歆绿加快脚步,小跑到他面前。
“无妨,我也是刚到。”林大夫也背着一个篓子,比起容歆绿身上的,可是大多了,他抚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她。
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弟子,他是非常满意的。
容歆绿天资聪颖,为人勤快,好学好问,他又把原先教导儿子的那股劲头拿出来,全心全意地去教她。
只不过,他转头看看容歆绿,后者正认真地在搜寻草药。容家村的流言蜚语都传了一年多了,她当真不在意吗?
便是刚刚她跑过来的这一小段路上,还有无聊村妇对着她指指点点的。
“丫头,你们村子里的那些不好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容歆绿听见他这样说,直起身子,笑笑道:“您别为我担心,都这么久了,我早已不在意了。”
“你当真,与那景家公子,没在一起了?”林大夫抚了抚胡须,斟酌再三,才问出口。时隔一年,林大夫依旧不解,犹记得当年为他诊治,那景家公子,剑眉星目,小小年纪便谦和有礼,不像是薄情寡义之人。
“嗯,这是我早与他说好的,是我……配不上他。”
“呵呵……”林大夫爱怜地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切莫妄自菲薄,虽说人生来便有贫穷富贵之分,但只要活得坦荡,俯仰无愧于天地良心,穷点富点又有什么关系,最终不过是一杯黄土,都是一样的!”
“我记得了,师父!”容歆绿把小篓子往上送了送,笑笑道:“只是,我希望他能过的更幸福!”
“你是好姑娘,错过你,是他没福气!”林大夫摸着胡须思索一番后,道:“我昨日收到青笠的来信,他此番武举,中了三甲传胪,待明年开春,还有最后一试。”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就知道小林哥能行的!”这真是最近一段时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容歆绿开心的眼睛都笑眯了。
林大夫见容歆绿真心地替林青笠开心,他也很是欣慰,“不管结果如何,他怕是不会再回来了。我本是不想让他踏入仕途,可他偏偏不听,唉……”
“小林哥如此有出息,师父您应该高兴才是,好男儿本当志在四方!”
“官场多险恶,他又年轻气盛,本来我是想终老在此,现如今这样,年后我少不得入京,好在他身边提点一二。”
“师父,您这是要举家迁入京城吗?”
林家只有林氏父子两人,这下都到京城去了,可不就是搬去不再回来了吗?
“正是此意。”林大夫顿了顿继续道:“你聪慧好学,在医术上颇有慧根,这一年进步很大,就此放弃实在可惜,为师想着,不如,你也跟着我到京城去?”
第贰拾伍回
大宏七年的这场春闱,着实震惊了整座京城。
原因无他,只因这届科考,出了大宏自建朝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
放榜这日,绵绵春雨下了好几日的天,忽然放晴。
当几缕阳光透过黑灰的云层,乍然投射到气势恢宏的皇城时,皇宫屋檐上的琉璃瓦,瞬间放出色彩斑斓的光芒,闪烁得让人睁不开眼。
随着日光越来越盛,云层渐渐散去,湛蓝的天空慢慢显露出来。
大地好像突然被阳光染上了颜色。
青的草,绿的柳,红的白的粉的花,好一片姹紫嫣红开遍!
景亦文便是在如此春花灿烂的时候,脚蹬黑色朝靴,身穿深色蓝罗袍,头戴乌纱帽,两端系着垂带。帽上簪翠叶绒花,其上有铜牌,刻有“恩荣宴”三字,手执槐木笏,骑着一匹通体纯黑的高头大马,与状元,榜眼一块儿,跨马游街。
他们三人皆穿相同的深色蓝罗袍,头戴乌纱帽,只是帽子上的簪花略有不同。状元的帽上簪翠羽银花,其上附有“恩荣宴”三字的金牌。
状元今年四十有六,参加科举近三十年,终于在今日高中榜首,自是心花怒放,他骑着马儿,一直稍稍领先他们两人,颇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思。
只是他长年伏案苦读,脊背已然有些佝偻,华发早生。
榜眼倒是正值壮年,看起来不到三十,可惜他长相过于粗犷,行为举止也不太像文人,倒似莽夫多些。
相比之下,景亦文朗目剑眉,身量挺拔,虽说今年才十四岁,个子却比他们两人还要略高些,如此盛装骑在马上,自是一番清俊沉稳的气质。
他本来就长得极为俊秀,现在有状元同榜眼衬托,更是显出他的好样貌,
这可真是:翩翩一骑少年来,乌帽簪花足风流,本朝新科探花郎,鲜衣怒马震京师!
一时之间,京城万人空巷,人人都来争睹这年少有为的新科探花郎。
作为本次科考焦点中的焦点,景亦文骑在马上,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刚才巡游至隔壁街时,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不住地朝右后方看去,彷佛是在找什么人的样子。现下又微微低头蹙眉,似是有问题想不通。
“探花郎,探花郎!”
“探花郎,这边,瞧这边!”
道路两边,不住有大胆的少女,朝他身上扔鲜花,高声唤他,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他一路垂眸,并未理会,也未像其他两人一般,频频朝着道路两边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