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卿君身子便硬往江浸月身边挪,将他桌上的狼毫拿起,潇洒的蘸了点砚台里的墨,用握惯了钢笔的姿势,在现下已然凌乱的小江面前的宣纸上泼墨挥毫,画下了一个表格——三栏分列式账目表格。
日期,摘要,借方,贷方,余额。
小江眨巴眨巴清纯的眼睛望着宣纸上这个迷宫,以及里面几个前所未闻的文字。似乎认识,又似乎比惯常所写的字少了点儿什么。
“哦,你们的繁体字我不会写啊,这个你应该能认识,将就着看罢。”卿君说完,小江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元月田亩收租,伍佰捌拾玖两”,卿君在表格第一行对应依次写下:1.1地主收租借方589贷方0余额589。
“元月家丁月俸发放,捌拾肆两叁钱”,卿君继而又在第二行依次写下:1.2发工资借方0贷方84.3余额504.7。
……
渐渐的,江浸月将座位让给了愈发着迷的卿君,在一旁看着她煞有其事的忙活。
直至暮色降临,这财务报表总算完成。
做完卿君看着密密麻麻的报表,不禁感叹,这平南王府果真财雄势厚,前后染指了青川的农林牧渔、矿业、纺织业、铸造业……更有甚者还训练了一支庞大的国家机器——正规军队!这些原本该由国家集权统一垄断管理的项目全都放权交给了地方政府,难怪他要反。看完这账簿,他平南王不反她卿君都替他急!
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掌握了足以将自己陷入危险局面的机密,遂茫然一副痴傻表情向江浸月买了个萌。给江浸月细细传授着她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先进明了的“借贷记账法”。
当然,她将之称为是她在平陵故里时,家中先生所授,奇门演算之秘术。
单纯的小江竟然啧啧称奇,直问她先生名讳,说定要拜访此人,若将此人收录帐下,何愁账目繁冗?
卿君噗哧一笑:“恐怕你N顾茅庐也请不来我的卧龙先生。”
卿君笑的春风荡漾,小江春风中凌乱:“无妨,请不来卧龙,卿君亦可代劳。他日,他日你我修成正果,王府账目自当是交由卿君操持。”
翌日。
二公子平日里看着温吞,倒是个利落之人。昨日应承下来的沐浴事宜,今日便已然备妥。
萧卿君惬意坐在木桶内,水汽氤氲之中,她反复把玩着漂浮水面的花瓣,思索着横亘面前的路。
具江浸月所言,在他人生的低潮,也就是长兄江润年被立世子,而他却与之无缘的那年,他邂逅了荣国公幺女,萧卿君。后花园内闻卿君奏筝,一曲点破艳阳天。待推门相见,又惊鸿一瞥。一来二往,才子佳人便萌生情愫。卿君此刻望着手中的花瓣讥笑:江浸月口中所谓“一曲点破艳阳天”,其实非关风月,只是欣喜自己找到了一条可以助他夺得”世子“之位的出路。荣国公幺女的身份,的确,要比倾城容貌更炫目诱人。
两小无猜的美好,也还是被凡俗往来所浸染。二公子,又何必说出来贻笑大方?
这具躯壳原先的主人许是蒙昧,正常,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被这样的桥段感动,以至于智商无限接近于零。摇头轻笑,既然天意如此安排,这二公子的棋局怕是要被这鸠占鹊巢的意外而搅乱。
二公子一句“不可大意贪凉”,一众丫鬟们便把她这浴房往桑拿房的标准拾掇,火盆、暖炉不计其数,也委实太不低碳环保了些!
独自泡了会子澡便闷热难当,叫了好一会儿子衿子佩的名号,也无人问津,便有些懊悔先前因不惯外人伺候沐浴而将两人打发了去。无奈只得随意裹了亵衣,外套了件袍子,向闺房逃去。好在浴房地处偏僻,又与闺房相连,她现下这等尊容也不必经过外间去丢人现眼了。
离了那间桑拿房,卿君瞬间觉得神清气爽。因只顾闷头逃窜,快要抵达目的地——月洞架子床时,她才后知后觉,她的闺房内,有个人,一个昂藏伟岸的男人!
许是方才的桑拿蒸得卿君头脑缺氧,竟连被轻薄了亦未察觉,忘记了花容失色,只是慌乱抬眸,就着月色,看面前男子,却几乎就要以为他是从暗夜里走出的妖。
肤甚白,白得不免让人直觉有丝清冷的寒意,却不是病态的苍白,令生为女子的卿君亦然汗颜。
貌甚美,异常修挺的鼻,精雕细琢嵌于棱角分明的脸庞,锦上添花的恰如其分。
幽黑的深邃眼眸,竟比璀璨星辰更能摄人魂魄,弧形完美的唇边,流转着凉薄笑意,轻而易举,便可魅惑苍生。
头戴金镶玉冠,身着蜀锦青袍,上缀玄色滚边。腰间一条羊脂玉带,虽不及之前自己由古墓中见到的蹀躞带那般镶有金丝,但也属显贵之流。
单单这条玉带,她已然回忆起先前桃林之中那位“爷”,便是面前这人无疑了。
这通身的气派,像只趾高气昂的波斯猫。令卿君差点儿折腰陪笑道:“土豪,我们做朋友罢!”
“土豪哥”亦步亦趋,直至跟卿君之间保留了一个甚微妙的距离,停住了。随后抱臂倚靠架子床边的月洞阑干处,目光在卿君身上流连:“本王倒不知,萧二小姐生性竟如此风流!”言语之中极尽讽喻挖苦之能事!卿君不解,顺着他贪婪打量自己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松松挽着头发,绯色袍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再加上方才桑拿,现下面上定然云蒸霞蔚,果然是一副活色生香模样。卿君胡乱迅速用袍子将自己裹紧,顺带向他投去一份倍感自己被轻薄了的怨怼目光。同时,又向后退了几步。卿君不知道做了这一整套略显矜持的动作表情,能否稍稍挽回自己的清纯玉女形象。仿佛刚刚对着别人魅影浮想联翩脸上泛着微微桃花色的人,不是自己。
人都是这样,对于别人的侵犯总是苛责,却对自己的贪婪展现宽容。
慢着,他说“本王”?
是了,除了这位七王爷——夜无俦,放眼青川,倒也没有哪位公子哥闲的不耐烦,胆敢擅闯她萧二小姐的香闺。这位夜无俦是否当真“于国于家无望”卿君尚未得知,这“纵然生的好皮囊”一句倒着实不假!江浸月那样的谦谦君子范是常见,可小七这样的邪魅倒是难得。
卿君本就对男女之防无甚在意,而这小七瞅着亦属同道中人。便草草用一根绸带束在腰间,古人的长袍瞬间有了巴黎定制风衣之感。
俩人干站着也怪尴尬的,卿君便邀请夜无俦于香闺之中茶桌旁的鼓凳上入座。提起那精美绝伦的茶壶想贤惠一回给客人斟茶,却汗颜茶壶空空如也。现下叫子衿她们看茶招待也是指望不上的。
好在子佩惯常会备一罐瓜子于贵妃塌旁供自己消遣,这罐瓜子虽然粗鄙,比不得茶水来的清新淡雅,但好歹解了卿君现下无物待客的燃眉之急。
她捧来瓜子置于茶桌,热情好客道:“七王爷,吃瓜子!”
没看见夜无俦疑惑凝望,她已然以身作则的先抓起一把,嗑了起来。
夜无俦似乎话到嘴边又咽下,原本气场十足的措辞被她这一连串的举动乱了分寸。妖孽无俦的脸庞宛转着难以置信,倒派生出我见犹怜的风韵来。
萧卿君只自顾自忙活,心里虽然腹诽这七王爷造访小姐香闺,必定有事相商,怎的欲言又止,一副踌躇模样?但继而又转念一想,他兴许是还想来点儿花生,只是苦于无从措辞吧?
“嫁与本王为妃罢。”夜无俦几乎是忿忿然的开口。
“啊?”这事可比再来点儿花生难以琢磨。心中虽然忐忑,可萧小姐手中的瓜子却不曾间断。内心越焦躁,表面越要从容!这是从小父亲对她的家训。专心嗑瓜子的罅隙,作答:“给个理由先。”
夜无俦敛眉思索片刻,道:“萧二小姐明艳不可方物,温良恭俭,深得吾心,故…”
“靠,我说的理由,是我非你不嫁的理由!”
“唔,本王明艳不可方物,温良恭俭,是居家择婿不二之选。”
“尼玛,你‘不二’?难道我‘二’?卖萌可耻,本小姐对此免疫,换别招。”
夜无俦继续敛眉思索片刻,道:“本王新作一阙词——‘偷趁云雨种孽根,珠胎暗结已孕身。’萧小姐觉得如何?”
忙于嗑瓜子的萧小姐已然不耐其烦:“没看正忙着呢么,没功夫吟诗…尼玛,本小姐尚为处子,何来有孕?!”
“哦?外人横竖无从堪破,倒也无妨。”
萧小姐郑重放下手中瓜子,怒道:“夜,无,俦!你怎么不叫无良、无耻、无赖!”
“多承谬赞,实不敢当。那么,我需要将这个即将抱得外孙的大好消息传书给未来的泰山大人了吗?”夜无俦咄咄近逼。
“好处?我将来可是要当良娣的!”此话不假。不混到太子身边,怎么找到那座陵寝?不找到陵寝,怎么回去?
“你将得到本王这样一个无耻的朋友,人皆有所图,无论你所图为何,本王必定竭力相助,水火不辞!”
“切……我若不从,有什么坏处?”
“你将得到本王这样一个无耻的敌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本王定穷尽毕生心力隔阻,断无戏言!”邪魅的笑意如罂粟花从他的俊美绝伦的脸上绽放开来,令萧卿君领略到他周围空气中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