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把岑三娘交给她。
夏初却后退了一步:“来不及了。你能保护少夫人,不能离开她。我扫了脚印扮成她拖沿时间。你,你要好好的……”
如泣如诉的眼神,噙着泪的笑容,脸颊那抹羞红,眉宇间透出坚毅……为什么,他从前从没觉得她如此美丽。他记得她细心的给自己烫壶酒,送过披风。记得她常板着脸塞给他做好的衣裳,硬梆梆的说,是少夫人下的命令。他又想起了水月庵那一晚,她拿起弩弓帮他的模样,又瑟瑟的靠在他怀里。黑七痴痴的望着她,一时间觉得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哎呀,你还愣着作甚?快走!”夏初推了他一把,扭头跑了。
他走进院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小道上夏初拿着把扫帚飞快的扫着雪,慢慢的后退。
如果他早发现通往小院铺满了平整的积雪,如果他再细心一点……那一刻,黑七真恨自己。
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惊醒了黑七。他下了楼,见掌柜的站在檐下冲他招手。
黑七走了过去,压低嗓子问道:“怎样了?”
掌柜的却惊诧的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黑七被问得一愣。寒风吹来,他脸上凉沁沁的。他伸手一摸,满手的眼泪。他收拢手掌,紧紧的攥成了拳头:“无事。说吧。”
掌柜的低声说道:“乱坟岗上寻到了坟头,还立了木牌为碑。有人祭祀过了。”
“知道了。”黑七把食盒交给掌柜,推开了楼下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他怔怔的坐着,眼前晃动着夏初的身影,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
织锦堂的后院里,徐夫人饮了口烫好的米酒。
贴身丫头轻声的禀报:“都安顿好了。奶娘也找到了。孩子平安。坊间说是挨家挨户的搜,大过年的,坊丁也只是走走过场。长安城百万人,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出城有些麻烦。但凡带婴儿出城的,是男婴都拦了下来。马车货车进城卖柴的柴堆都查得细。”
徐夫人不置可否,仿佛这并不是问题,她更关心其它的事情:“宫里头如何?”
“宫里传信,皇上怒极,谁也不见。一连几日,没去任何娘娘宫里。”
徐夫人笑了笑:“看来蔡国公这事闹大了。眼下还没有开衙,罪名也没下来。只把国公府抄封了,擒拿杜夫人母子。你说,究竟皇上是什么意思?”
丫头想了想回道:“皇上会不会知道蔡国公是假降?觉得有愧于他?”
徐夫人笑道:“我猜会是这样。”她讥诮的说道,“这世间最不可信的就是君臣之谊。换了先帝,早颁了通敌重罪,恐怕连杜氏一族都保不住。咱们这位皇上哪,一心想超过先帝建不世基业,偏又好名。怕失了温和敦厚的名声。他呀,一面想着如果杜燕绥是假降,没准这会在西突厥已建下奇功杀冯忠擒贺鲁,一面又抵不住群臣攻讦。武氏虽是女流,却当机立断给国公府通风报信。如果杜家败了,武后没有损失。如果杜燕绥真建了奇功回来,军中有了威望,皇后娘娘就得一力助。”
说到这里,见丫头好奇的思量,知道自己借着酒劲话多了几句,挥手让丫头下去。徐夫人叹了口气:“女人心,海里针。捉摸不定哪。他日武后若不想留着您被人攻讦,您就险了。自身难保,您还护得住岑三娘吗?”
邹家杜燕婉却被邹雄杰关了起来。
听到里面平平砰砰砸碎家私摆设的声响,邹雄杰心疼的直埋怨小厮五两:“怎么不事先把那些摆设先拿走?”
五两低着头,嘟囔着:“您一把将少夫人扯进去,回身亲自锁了门,能怪小的么?”
邹雄杰负手在外面走来走去,一咬牙:“算了。反正都是赝品。值不了多少银子……至少也值几百两哪!”
“邹雄杰!”房里杜燕婉发出一声怒吼。
邹雄杰身体一矮,靠近了门口柔声说道:“夫人,我在呢。”
“我要回家!”杜燕婉大哭起来。
邹雄杰想哄又不敢开门,急得额头直冒汗:“夫人,你别急。杜家出事,我肯定帮。有消息定告诉你。你一急起来,万一坏了事如何是好?”
“真的?”
“真的!”邹雄杰掷地有声。
杜燕婉哭得更加伤心:“我那两个侄儿还没满月,三娘不知去向,你赶紧探个确实的消息给我呀!”
“哎哎,我找人探着哪!”
邹雄杰无可奈何。银子大把的洒出去,硬是没有岑三娘和孩子的下落,他也愁啊。
“少爷!”院门口进来一个小厮,贴着五两的耳边说了几句,五两眼睛一亮,匆忙的朝邹雄杰招手。
“舅少爷?快请进来!”邹雄杰眼睛一亮,又返身过去告诉杜燕婉,“舅少爷来了,您哭累了就歇着,我去去就来。”
杜燕婉闹腾累了,靠着门哭道:“你早点回来!”
“是是!”
邹雄杰见到岑知林,不敢把他当孩子看,请他坐了。
岑知林有些为难:“我担心三娘,没有回书院。盘缠不够了,能否在府上暂住些时日?”
“没问题。舅少爷想住多久都成!”邹雄杰叫了五两先带阿福父子去歇着。
岑知林松了口气,目光清亮,不怀好意的笑了:“盘缠有,我试你来着。”
邹雄杰一窒,苦笑道:“我的夫人是国公府的姑娘。邹家虽是商户,却也不是见利忘义之辈。舅少爷多心了。”
岑知林沉默了会道:“邹家可有西行的商队?”
见邹雄杰不解。岑知林解释道:“如果邹家的商队出城西行,因邹杜两家是姻亲,定查得严。如此一来,商队会吸引官兵的视线,三娘和孩子更容易混出城去。我虽然不知道她藏在何处,但我想,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离开长安。”
邹雄杰就笑了:“不瞒舅少爷。自从年前征西军传来捷报说,把贺鲁打到了柘析城一带,长安的商行都准备过了大年十五,就准备商队走西域贩货。依舅少爷,邹家的商队就分散开来,每天分批出发吧。”
岑知林起身长揖一躬:“多谢邹大哥了!”他直起身,脸上扬着自信的笑容,“我那姐夫虽然不成器,却也不是糊涂到能置家小宗族于死地的人。我相信其中必有蹊跷。他回来之前,三娘却不能落在官府手中,白受折磨。”
杜燕绥……不成器……邹雄杰大汗,躬身道:“是是,舅少爷英明……”
“既然来了,虽说男女有别,我也当去给杜姐姐问安。”岑知林笑道。
邹雄杰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色谦恭的陪着岑知林去了后院:“……舅少爷是读书人,您定要去劝劝她,伤心归伤心,也莫要砸东西出气。沉冤可以昭雪,东西砸坏了,还得银子重新买不是?”
岑知林睨了他一眼,直看得邹雄杰莫名其妙,方听到他扬眉说道:“成交!”
成什么交?邹雄杰愣了半天,终于明白这孩子说的是他让商队分批出发吸引守门城的官兵视线一事。他哭笑不得的想,这次自己真没想做生意呀!
“少夫人。再过几天就是元宵节。国公府一事比起征西军大捷来说算不得什么。皇帝今年新立了太子,决定出宫城搭建灯楼携皇后和太子观灯,与民同乐。坊市不会宵禁,我猜徐夫人会趁那天人多混乱送两位妈妈和小公子离开长安。那天趁着人多,官兵都去保护皇上,您也方便混出城去。”
黑七轻声给岑三娘分析。
岑三娘想了想道:“趁着元宵节人多,的确方便混出城。”
黑七说道:“我打算去西突厥找少爷。您去找徐夫人吧。滕王既然肯帮忙,就一定会把您和小公子藏得好好的。等我寻到少爷,不论他是生是死,我都会活着来找你和小公子。”
跟在滕王身边,被他藏起来,静静的等杜燕绥的消息。听起来的确是个好办法。可那样的日子该会是多么煎熬?
她不知道滕王为何在关键时候帮自己。岑三娘想起水月庵那一晚,滕王朝自己紧张的伸出了手。她看到了他脸上的怜意,也看到了他的伤心。她垂下了眼眸。
“少夫人,您拿个主意。我好令人和徐夫人联系。”
岑三娘抬起头来:“滕王能收留我两个孩儿,就让他们暂时平安的留在他的庇护之下吧。一天不查明国公爷投敌的真相,他们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
黑七说道:“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不,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岑三娘轻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请内侍及时通传消息。至少比官兵早来了一个时辰。国公府所有人才得以全部遣散。既然如此,元宵节皇上携皇后和太子出城观灯。我要找机会面见皇后娘娘。”
黑七愣住了:“这太过冒险!”
“我绝不相信杜燕绥会为了冯忠的师徒情谊抛弃祖母和我们母子!他定有苦衷!”岑三娘斩钉截铁的说道:“抄家封府的圣旨是皇上下的。他一天不收回成命,就算国公爷有冤屈,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让他真的冤死。人死了,**昭雪又有何用?我要向皇后娘娘讨一道赦令!”
她神色平静:“只要他和儿子平安。哪怕皇后娘娘将我交给官府,下了大狱,用我做人质又有何妨?何况,皇后娘娘通风报信,未必不会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