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之言。”梁肇启已跨步往前。
凌钰忙又跟上,“从小与我生活的只有我的娘亲,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远走他乡了……”话音戛然而止,前处石拱门口突然现出一个黑影,凌钰惊得喊不出声来,瞪大眼睛望着。
“允王,珍妃。”那黑色的身影走出拱门,朝他们行来礼。
凌钰这才瞧清是圆肚,受惊的一颗心才渐渐平息。
圆肚身后还有宫人,他回身挥着手,“快些。”
凌钰正要询问时,毫无防备被梁肇启拉入怀中,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托住她的后脑。
“阿允?”凌钰惊讶。
“闭上眼睛。”清润的声音响在夜色中。
凌钰不明所以,更加睁大眼探出脑袋:圆肚招呼身后的宫人匆忙往他们身侧走。几个宫人抬着大桶,那桶正滴着红色的液体,他们路过她身旁,凌钰终于望得清楚,尸体,紫色的裙摆,是个女子!
她错愕地还想往外探出头,梁肇启已扳回她的脑袋,“不要看。”
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将她揽入怀中了,浑身都发着冷。凌钰失了神,“那是方才与天子一起离开的舞姬,我看见她的裙摆了。为什么她会死……”
“或许是犯了错,我送你回去就好了。”梁肇启的安慰从胸膛传来,凌钰清晰地感知到他胸膛有力的跳动。
回到央华殿,梁肇启对她道:“别多想其他,好生睡吧。”他转身已经走出庭院。凌钰才从后怕中回过神,忙喊住他,“等一等,我说了要把大衣给你。”
她急忙转过身,又掉转头来,“外面冷。你先进来。”
进了殿中找出那件大衣,她一直都将它忘了,费了时间才从柜中最里边取出。转身出殿。凌钰递到梁肇启身前,笑道:“回去还有一段路,方才要谢谢你,快披上吧。”
“说了不用的。”拗不过她,梁肇启伸手去接。
凌钰还是走了神。“那名舞姬犯了什么错,天子为何此般……”“心狠”两个字还来不及出口。凌钰错愕望着门口出现的人,“天子……”
梁肆启来了。
突然的出现,没有人通传,且连脚步声都没有。
梁肇启回身去望,梁肆启的面目难辨喜怒,他静立门外,目光沉静地望着他们。
俯身参礼,梁肇启的动作与神色一如从前,“哥哥还没有安寝?”
“寡人听闻珍妃撞见不干净的东西,故来看看。”他的声音沉得不能再沉,明明声线浑厚,此刻像是压低了情绪,更让人听来心颤。
无形之中,隐约之间,他们兄弟二人中间似乎流动着与从前不一样的气息,凌钰往前走去梁肆启身前,昂首微笑,“妾以为天子今夜不会来了。”她又对梁肇启道,“多谢允王相送,允王那日的大衣忘了,幸好茜兰将它取回,今日允王也能备上了。”
愿意解释,只因为她不想梁肇启受到他哥哥的怀疑。凌钰渐渐感觉到这之间涌动的不一样的空气,她不喜欢这样的压抑,扬起更灿烂的笑容,“天子,您要沐浴吗。”
梁肇启抬眸扫过凌钰,对梁肆启道:“哥哥,允告退。”
凌钰错了,不该让梁肇启进殿来,此刻让他被梁肆启误会,尽管他们之间是血亲,她却也怕梁肇启因她受到牵连。
等殿中再无旁人,梁肆启猛然拽紧了她的手腕。
凌钰站不稳脚,狠狠考去他怀中,手腕火辣辣地疼,她蹙紧了眉头:“天子,你弄疼妾了。”
“永远不要把阿允扯进来,他是寡人唯一的弟弟,寡人不想他受到任何伤害。”他的声音发紧,怒火喷之欲出。
凌钰已疼得脸色惨白,他是误会了,她并没有想过要对梁肇启不利,并没有想过要伤害梁肇启。“天子……”可是解释没有用,面对他沉若寒冰的面目,凌钰想说的话都已说不出口。
她蹙着眉望他,撞上他的目光。他仿佛是在牢牢看她,却又不像,他的目光飘去了太远,不再停留在她身上。
许久后,在凌钰疼得嘤咛的声音中,他终于惊醒。凝视她片刻,他甩开了手。
凌钰狠狠撞在桌上,茶盏“砰”地碎了一地,寂静里这声音突兀得刺耳。
梁肆启摔门而去,凌钰完全猜不到他为什么会这样神情失常。大门外漆黑一片,已望不到他离去的身影。
120 身份险露
因为梁肆启的震怒,凌钰不便再见梁肇启。
每一种场合只要有关梁肇启,她都尽量避免参加。但宫廷之中总归会再遇见,只是凌钰不敢连累了他,每一个相逢都只以微笑带过。
梁肆启的脾性琢磨不定,从那一次的暴怒后,他依旧对凌钰万般宠爱。
凌钰没有忘记去找司药房的宫女,但她再去欢宜宫附近却没有碰到那个小宫婢。往回走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呼喊,“珍妃——”
凌钰吓了一跳,这里并没有人,她从欢宜宫出来也在条长巷上也没有望见哪个宫人的身影。蓦然回头去,正是圆肚在唤她。凌钰拍拍胸口,惊魂未定,“我方才出来并没有看见你,你是从哪里出来的。”
“奴让珍妃受惊了。”圆肚走上前来,未答她的问话,“珍妃去欢宜宫做什么呢。”
急中生智,凌钰道:“上次掉了个簪子,约莫是在这附近了。”
圆肚上前行了礼,“此等小事派个婢女过来寻就好了,珍妃不必亲自跟来。”他话中隐约有警告的意味。
凌钰当下不快,“圆肚大人果真是受天子宠爱,竟连我这个妃子都不放入眼中了么。”
“奴并无此意。”圆肚抬眸凝望凌钰,“天子最忌讳这里,相信珍妃已经渐渐感知到了,既然天子知晓珍妃来过这里,那么怎会再将珍妃想要知道的东西放在这里。”
凌钰不想圆肚会这样直言,她微有惊讶,是的,梁肆启不可能再让她从这里寻到任何蛛丝马迹了。“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但圆肚是梁肆启身边的人,她却不敢轻信他。
“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珍妃是主子,奴只是出于好心告诫而已。”
凌钰轻轻一笑。“是么,那圆肚大人是否也知道这里曾经出现的一个婢女的踪迹?”
圆肚沉吟片刻,缓缓看她:“已毙。”
凌钰震惊:“她死了?”
圆肚看她,出口的话全全已不是一个奴仆该说的话,“她死了,天子不让你知晓的事情你就不能再有任何侥幸想要去知道。她的死你要负责任,而这责任就是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去与天子抗衡。”
凌钰久久无话,她怔怔看着圆肚,他是一脸沉静。眸中透出告诫,而这告诫却是对她的关心。是关心么,他是梁肆启的仆人。甚至走狗,他怎么会对她有好心。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因为我是天子的宠妃?”
圆肚默了一瞬,“你说你与母亲相依为命,你说你与父亲从小分离。奴只是觉得珍妃可怜而已。”
“我是妃,你是奴,我怎么会要你来可怜。”凌钰不信,“你的企图是什么?”
“企图?”圆肚微愕,失声一笑,“若奴要巴结。大可去奉承黎嫔。”
圆肚朝凌钰行礼,“不管珍妃如何想奴,不管珍妃对奴的话信与不信。奴都已经说过。奴还要去侍奉天子,告退了。”他转身离开。
凌钰跟上他的脚步,说道:“我曾与允王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我自小的身世与你无关,你身为宦奴,怎么会可怜我。”、
他们行走在长巷中。圆肚还是等了她,放慢了脚步。“尽管奴是宦奴,却也有过正常人的生活,也曾身侧妻女相伴,也曾阖家温馨笑语。世人皆有苦痛之事,珍妃有,奴也有,所以奴会觉得珍妃可怜。”
凌钰脚步渐渐滞下,这句话多么熟悉,爹爹也曾这样与她说过。世人皆有苦痛之事,爹爹也曾这样说起。“圆肚……”凌钰叫住了他。
“珍妃请讲。”
“你是宦官,为何还会有妻女?”
有些古怪地望她,圆肚唇角泛出一抹苦笑,“那是奴从前的生活,奴不是一出生就是阉人,就如珍妃也不是一出生就属于天子。”
是的,他有从前的生活,他是有过苦难的人,怪不得他会多次善意地帮助她!
往前,凌钰跟住圆肚的脚步,“天子十分信任你,连处罚宫人这样的事都交给你去做,难道你不会有厌倦,不会在夜间做恶梦吗。”多次亲眼撞见圆肚处罚宫人,若换作她,凌钰实在忍受不来。
“乱世里,能得如此一片生存之地,奴已对天子万分感激,珍妃难道不觉得吗。”
被这反问噎住,凌钰面色渐渐失了血色,为了生存,她被迫臣服于梁肆启。她都是如此的人,为什么还要再去揭别人的伤口。
渐渐无话,凌钰在不知不觉中已跟随圆肚进了梁肆启的宫殿。她并不知道梁肆启此刻在办政务,殿中有臣子,还有梁肇启。她的目光与梁肇启相撞,一瞬间移开,俯首对梁肆启道:“妾不知天子忙于政务,多有打扰,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