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钰直直望住梁肆启:“天子,他们犯了什么错?”
“寡人怎么会管这些奴才,圆肚去管教就好了。”并不理会凌钰的问话,梁肆启拉住她的手,“走吧。太冷了,寡人想安寝了。”
圆肚这般狠心么!凌钰望去,因隔着距离她并不能听清圆肚的声音,她只见他对侍从吩咐着话,然后转过身,他望着远处夜空,似乎在叹息。尽管望不见他的目光,凌钰却能感知他周身透出的落寞。圆肚大腹便便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摇曳的宫灯下,他并不狠心,或许只是因为梁肆启是这半个天下的主人。所以他也是没有自由的人,不能有自己的意识,只能听从梁肆启的安排。
被梁肆启牵住手。凌钰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
走了许久,见她一直没有说话,梁肆启挑眉问道:“被吓住了?”
凌钰没有回答。
“阿钰呵,你放心,寡人永远不会这样对你。”他轻轻笑着。也似长长地叹息。这叹息从心底深处传来,带着宿命一般的不得已与无可奈何。
凌钰终于开口:“为什么,因为天子真的喜欢阿钰吗。”
梁肆启没有答她这一句话,只笑:“寡人不该带你走这一段路的,瞧,你已魂飞魄散了。”
就这样沉默了一路。回到乾炎殿中时,圆肚竟比他们先到。他已换下一身沾血的衣袍,对梁肆启与凌钰点头哈腰。“天子,珍妃,奴已备了热水,奴给天子与珍妃泡泡脚?”
梁肆启从喉间淡淡“唔”了一声。
圆肚折回身去唤宫婢,忽然又转头来道:“奴倒忘了。天子,有从卞耶来的折子。奴放在您案上了。”
卞耶!
凌钰的心一颤,猛烈跳着起来!
梁肆启坐下后,已有宫婢替他揉脚,他道:“拿过来。”
圆肚正让人给凌钰准备梳洗,一时微有忙乱。凌钰忙快步走去案旁拿过最上面的折子——天子亲启,是陆玦的字迹,她一直都认得。
梁肆启道:“你打开。”
他竟不避讳她么?凌钰打开折子,尽管想看,却还是不便将目光落在上面,她扭头,将折子挪到梁肆启眼前。
“你不识字?”梁肆启这样问她。
凌钰微愣:“识字啊。”
“念。”
更是愣住!凌钰目光挪去,一字一字读完,面对这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满心眷恋!
“吾君天子万安,臣下有扰,此亦不作政迹,作信即可。离胡之日受珍妃所托,臣下寻遍全国,未果,无与珍妃所持红豆相似之种。臣下已竭力,不周之处请天子谅。”
读完,这是凌钰心中已预料到的结果。
梁肆启淡声一笑:“果真该让你读,竟能让一个小王因为你而亲自送信到寡人这里。”
凌钰努力让自己绽出笑,“是妾任性了,怪天子不给妾找相思树种。”
“你要什么寡人都可以给你,那豆子算得了什么呢。”梁肆启起身,宫婢忙去替他宽衣,“快洗漱安睡吧。”
坐到菱花镜前,凌钰静静望着镜中的自己,她有多久没有瞧过自己的样子了,越来越成熟的样子,退却年少的青涩单纯,心中埋藏的心事多,所以一双眼眸已不再清澈纯粹。她从开始就知道陆玦回复的答案,因为她在送给他的那颗红豆上刻了一个交叉的十字。旁人不会看懂,陆玦却能懂。
那是夜空闪耀的星辰,是宸星,是她一直都喜欢的那颗宸星。
他懂的,陆玦能懂的。只是她自己都不知晓为什么要再送给他那颗红豆!
“阿钰——”寂静中传来一声呼喊。
“哎!”凌钰急忙回头,蓦然回首,却是梁肆启皱眉的样子,“还坐着做什么。”
原来是他,她以为是陆玦呵!
他起身将她横抱着走去床榻,欺身将她压住,轻车熟路去解她腰间束带。
回不去的已经回不去了,她爱的人是一个可以为江山放弃情爱的男人,他不在意她了。
119 叔嫂之嫌
转眼已到春节,王宫张灯结彩,热闹非常。这是凌钰来到胡王宫的第一个春节,作为王宫中地位最高的女子,百官与女眷都给她送来数不清的礼物。梁肆启在宫中布置了宴会,晚宴上,黎嫔挺着大肚坐在梁肆启身旁,对迟来的凌钰巧笑嫣然。
“妾身怀有孕,以为自己行动慢会是最后到的,不想姐姐还比妾晚到。”
凌钰淡笑置之,朝梁肆启行了礼,坐到他另一侧。嘲笑她没有怀孕?她可不愿意替不爱的人生孩子!
梁肆启沉溺于歌舞之中,一直都是开心的样子。等最后华灯将尽,百官已有倦色,但他一脸高兴,谁都不敢败他的兴。凌钰也坐得浑身发冷,她望了一眼梁肆启,发觉他笑容有异。斜勾起唇角,手指在扶手上轻巧敲击。
——他是有意的,故意在这举国同庆之日折磨别人。他竟会有如此低的恶趣味。
凌钰禁不住也抿起了唇角,不赞成,却忍不住想笑。
歌舞又起,梁肆启仍旧看得津津有味,沉溺在台上这些女子一举一动的娇媚里。黎嫔身怀有孕,再坐不住,俯首低低道:“天子,妾……”
“爱妃也喜欢这首曲子吗?”梁肆启含笑,放柔了声音道。
黎嫔哑然,只得点头,她自然是不敢搏了他的兴致,“额……妾也喜欢。”
底下一个臣子终于坐不住,歪头渐渐入睡,竟响起鼾声来。
梁肆启浑厚的声音沉沉响起:“伯卿太府为何酣睡,可是这舞台上的歌舞入不了你的眼?”
酣睡的伯卿少府仍不知情,还未转醒。身旁另一官员忙将他摇醒,他浑浑噩噩之下才懂自己惹怒了梁肆启,“噗通”一声下了跪:“臣下并非有意。臣下罪该万死,臣下……”
“既然知道自己该死,那还跪在这里做什么。”梁肆启面无表情冷声出口。
伯卿少府愕然抬眸,惊恐道:“天子,臣下并不是有意,臣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圆肚已命了人将他拖走。殿外爆出一声惨烈的惊叫,黎嫔坐在一旁脸色煞白,只颤抖着手护住自己的小腹,生怕自己也遭了秧。
梁肆启唇角的笑意更甚。舞台上,那名舞姬也停下了动作,面色惨白呆立原地。
梁肆启缓缓走去舞台。那舞姬神色更显僵硬,想要后退却是不敢。
美人已经花容失色,梁肆启高大的身躯立在她身前,俯身问:“你怕寡人?”
哪有君王喜欢听这个“怕”字,舞姬摇头。双唇颤抖:“奴,奴没有怕。”
“天姿国色,怎沦为奴了?”梁肆启一把将舞姬揽入怀中,大笑而去。
新的一年来临,这个暴君只杀了一个人,是否还算得上好的结果?凌钰浑身发凉。尽管知道梁肆启的性格,却依旧会觉得恐惧。
梁肆启走后,这宴会自然应该结束。圆肚扬声唱喝:“众位散吧。天也凉了,回府好生安睡吧。”
臣子面上如释重负,争先散去。偌大的殿堂中还剩下凌钰与梁肇启,她转眸静静望他,开口:“天子一直都是这样吗?”
梁肇启不置可否。“我送你。”
与他并肩而出,外面夜风冰寒。凌钰不由拢紧了袖摆。一路走去,梁肇启道:“你别介意哥哥宠幸他人。”
凌钰好笑:“我怎么会介意,天子是君王,自当有佳丽无数。”其实真正不介意的原因也只是因为不爱。
凌钰问道:“已是新的一年了,天子当真会向魏国宣战?”
这是政务,梁肇启本不愿说起,但见凌钰一直安静等他回复,他竟有些不忍去忽视她眸中的等待。“会宣战,等哥哥的安排吧。”
凌钰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是魏国人,不忍国土受到侵略,“若真起战事,天子会派谁去呢,会否你也要去?”
“不明。”梁肇启望住凌钰,“珍妃想我去么?”
凌钰微愣,“你是天子的弟弟,天子是否忍心派你去战场我也不知。”
梁肇启一笑,不再提及这个话题,“这边。”他带的路总是最宁静,最平坦的,一路难得遇见宫人打搅,不用去管宫中礼节约束。
寒风呼啸刮来,凌钰紧紧环住自己的手臂,“我倒忘了你还有一件大衣在我殿中,一会儿你去我殿中等我,我给你取来。”已是很久之前他给她的,她竟一直忘记归还。
“不必了。”他摇头。
“这么冷,你还得回王府吧。”
“一趟马车的事,不必去取了。”
凌钰轻笑:“你真是倔强的人,能帮我种相思树,能将我送回,却不要我还你一件外袍,不让我也赠你一份温暖。若真的不要了,那就不要送我了。”
脚步缓缓慢下,梁肇启最后无奈一笑,“你竟会威胁人。”
“并不算威胁,这只是对你的担忧啊。”
他的脚步停下,宫灯昏黄的灯光下,他静静看她,“阿钰,你还有姐妹吗?”
凌钰此刻错愕,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梁肇启唤她的名字,摇头,她奇怪地问:“我并没有姐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