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兰不想她会有如此激动的表情,惊讶道:“珍妃,天子倒没有什么事,折回殿换身衣物就好了。”
凌钰心急,她自然不是问梁肆启,“天子有责怪陆公吗,陆公怎会这般大意?”
茜兰摇头:“奴也不知。”
“陆公现在在哪里,天子又在何处,天子可还有怒气,事情发生多久了?”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茜兰吃惊不已,她疑惑看向凌钰,“珍妃,你是关心天子,还是关心陆公呀?”
凌钰被这话噎住,不再理会茜兰,疾步往殿外走去。打听到梁肆启正在戏阁听曲,她匆匆赶去。凌钰料想梁肆启应该是消了怒气,否则不会有兴致到戏阁听曲。
她的担忧有些减缓,只希望梁肆启不要责怒于陆?。
走到戏阁殿外,丝竹之声绕梁传来,隐约还有男戏子低沉的嗓音。正想迈步进去庭院,凌钰却觉有哪里不对。似乎,似乎戏子的嗓音素来都是曼妙动听的,至少唱戏之人不会用这样的原音来唱。此刻这戏曲的声音低沉深厚,虽微微向戏曲的嗓音倾斜,却依旧有如普通说话交谈无异。并且,并且隐约透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凌钰怔了片刻,恰见殿门口射出一道耀眼的光华,梁肇启正迈步往殿门出来,他如怀揣一轮圆月降临在凌钰身前。凌钰愣了一瞬,朝梁肇启点头致礼。
梁肇启也看见了她,走上前来,“珍妃来看天子。”
凌钰点了点头。这几日她也常见梁肇启,但却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此刻单独碰见,才有这说话的机会。“天子在听戏么?”
梁肇启的头微偏,本想摇头,又迟疑着点了点头,“但珍妃今日先不要去打搅。”
“为什么?”凌钰疑惑。
“没有为什么,阿允只是善意的提醒。”
“哦,妾听闻天子被陆公的茶所溅到,有几分担心,故来看看。”
梁肇启紧望凌钰,不语,半晌出口,一语惊人,“珍妃是担心哥哥,还是担心陆公?阿允一直觉得珍妃熟悉,昨日看见陆公与珍妃举杯对饮时,阿允才想起为什么这样熟悉。原来阿允曾在卞耶王宫见过珍妃的身影。”
愕然抬眸,凌钰惊住。
094 戏子诸侯
凌钰极力说服自己镇定,她故带惊讶,“允王?你说的什么,你是不是弄错了?”她装作无奈一笑,“妾一直在曲国生活,怎会去卞耶,怎会与陆公相识。这真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呢。”
“好笑么,果真是这样么?”梁肇启缓缓走近凌钰身侧,俯下身来凝视她,“珍妃说的是实话,还是阿允果真弄错了。”
他的面目散发光亮,让凌钰快要睁不开眼睛,但此刻不敢躲闪,凌钰昂首与他对视,微微一笑,“或许只是某一个举止有些相像罢了,这世上相像的东西有很多。”
梁肇启静看凌钰好久,终于后退开,依旧道:“不管你之前是什么身份,现在你是哥哥的妃子,就不能有对胡的不二之心。阿允不是警告,依旧还是善意的提醒而已。”再次深望凌钰一眼,梁肇启往前离开。
凌钰脊背发凉,全身已沁出冷汗。来胡的第一日,梁肇启便说过她很熟悉。而与陆?并影而立,更勾起他一系列的记忆。其实他们还有一回正面相对,那时凌钰深夜奔跑到胡王宫,被梁肇启的马车撞到。那一次的正面相视过去太久,估计梁肇启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卞耶王宫的两次相遇确实又勾起了他的思绪。
只是梁肇启虽然怀疑,却不敢肯定。因为只凭记忆是不能够断定任何一件事情的,他是细心谨慎的人,在凌钰的一番温言反对下不敢确认此事。
凌钰没敢再逗留,担忧着梁肆启还在动怒,忙折回身跨进殿门。
庭院戏台灯火通明,台上戏子身材高大,正用不太专业的嗓音唱着一曲精忠曲。原本连贯的曲调在凌钰进殿一刻突然停住,但只瞬间,又恢复如初。凌钰只匆匆瞥去一眼,依稀辨见了那戏子的身影便没有心思再看,她双目紧张张望,见梁肆启坐在中央上首的位置,饶有兴致地在听台上戏曲。
圆肚瞧见了凌钰,低头在梁肆启耳边禀告。他回过头来朝凌钰一笑,用眼神示意凌钰上前。
每上前一步,凌钰似乎觉得就不对劲一毫。台上戏子的嗓音越发低沉,带着众臣的戏子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往前走,越能看清梁肆启身侧的那些诸侯。云初九也在其中,却不见陆?的身影。
凌钰的心紧张起来,渴望在云初九身上得到答案。她不住朝云初九的方向投去目光,见他也是频频看向自己。
“爱妃怎么来了。”梁肆启起身相迎,朝凌钰敞开怀抱。
凌钰不便在诸侯身前受这祸水之名,稍往后退,扶腰行礼,“妾听闻今日天子受寒,故来一看,天子无事就好,那妾退下了。”既然没有见到陆?,凌钰已不想久留。
转身,却是愣住。戏台上那高大的身影是那般熟悉,方才没有留意,此刻见到却让凌钰一惊。即使戏台上的那人身披长衫戏袍,面具示人,却难掩那一份刻入骨髓的熟悉。
——那是陆?,凌钰不会看错,是陆?!
他立于戏台上,停下了动作。
凌钰控制不住心中那份震惊,抬脚想往前迈。
梁肆启浑厚的声音惊醒了她,“爱妃越来越调皮了,寡人没有要你离开,来陪寡人坐,听听曲。”
僵硬着脖子回头,凌钰强颜欢笑,“天子,天子听的什么曲,为何这唱曲之人的嗓音这样,这样……”再难笑出,凌钰心底无限悲酸。这几日里梁肆启无处不在为难陆?,每一次的为难都是故意,都在践踏陆?作为男子的尊严。
直到此刻,凌钰终于明白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或许于梁肆启而言是没有仇与恨的,只是嫉妒,只是有趣,只是因为喜欢捉弄。但于陆?而言,这却是十足的仇恨。妻儿之死,国家城池的削减,梁肆启的种种压制,这些所有都让陆?不可能由衷去折服于梁肆启。这两个男人之间无论怎样都存在着隔阂,都存在着鸿沟。
尽管梁肆启在笑着对待所有的事,尽管陆?恭谨谦卑,可是凌钰终于明白,她错了。错选了梁肆启,错与陆?再次相见。陆?心底是恨她的吧,哪怕她逃离,哪怕她不再爱他,哪怕她恨他怒他,他都不愿意她最后选择的人是梁肆启这个恶魔。
梁肆启笑道:“爱妃真是聪明呢,竟察觉到台上的戏子不对劲。”他抬眸看向陆?,“陆公,看来你还是失败了啊。”
陆?摘下了面具,俯下身来行礼,“臣甘愿再受罚。”
凌钰怔怔看去,哪怕陆?一身戏袍,也依旧有他的傲然风姿。他恭敬,却不卑微;他在认错,却不比梁肆启低下。他浑身依旧有掩饰不住的光辉在散发,让凌钰深深震撼,也深深替他心疼。
装作不知情,凌钰做着惊讶的样子,“天子,为何让诸侯登戏子台,若让天下百姓知,诸侯与天子还有何威信!”
梁肆启不以为意,“爱妃不知情,陆公无意摔倒,撞上寡人,陆公心中有愧,故如此以慰寡人之心。”
“天子胸怀宽广,不过区区一绊,何须慰藉人心。”凌钰依旧有怒,隐忍着辩道。
梁肆启在这一瞬间不说话,直直看向凌钰。
从前,凌钰会惧怕这样沉默而直视着她的冰冷目光。可是此刻怒意与心疼在先,她已不再惧怕,但也不可拂了梁肆启的面子,“在妾心中,天子一直是大度之人呢。”
好久,梁肆启敞开笑来,上前一把将凌钰揽入怀中,“寡人就是喜欢美人会说话,寡人就是喜欢美人与寡人辩解的样子。陆公辛苦了,寡人觉得陆公唱戏很动听,天下谁人敢嘲笑。”语罢,他搂着凌钰大笑离开。
想要回头,却无理由。凌钰走出戏阁,眼角余光瞥见陆?依旧立在戏台上。她的心在痛,喉咙干涩,即使在恨他,可是却还是会心疼他。此刻她恨,恨梁肆启,更恨自己。
已经发生的不可倒回,凌钰不再想从前之事,她只担心今后的时日里梁肆启会再为难陆?。梁肆启说过大婚会庆祝十日,眼下才过三日,陆?还会受到怎样的刁难?
095 天涯陌路
往后的几日里都风平浪静,梁肆启依旧沉溺于婚宴带来的喜悦,整日拉凌钰在侧极尽奢靡。诸侯好像被他遗忘,他与凌钰在一起的日子越多,诸侯虽不掺入,却也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不得离开回国。
凌钰每一日与梁肆启都在一起都心藏担忧,她替陆?牵挂,怕他再出差错或是被梁肆启栽上罪名。但好在梁肆启已不再提及那一日的事情。
原本定下的十日婚庆已过去七日,等再过三日梁肆启就该消停下来了吧。
这一日,原本凌钰在等梁肆启一道用晚膳,但茜兰派人来禀报说王宫中的黎嫔身怀有孕,梁肆启闻讯大喜而去。凌钰得知,也派人送去贺礼。梁肆启膝下无子,此刻该是真的高兴,今夜估计都不会在央华殿留宿。凌钰虽为他的妃子,却不嫉妒,或许只是因为不爱。不爱一个人,所以才没有这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