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钰身形微滞,缓缓回身,有一瞬间呼吸有些困难。身前的人是云初九,他白皙的脸颊通红,瞪圆了眼睛看她,一双大眼里有愤怒,有渴盼,站在她身前看她,想走近,却不敢。
身侧茜兰微有诧异,“云公,你……”
“你先去殿中泡一壶茶。”凌钰遣走了茜兰,静望着云初九。
他们相互对视好久,谁也没有开口,最后,云初九还是忍不住先道:“你是阿钰么,为什么我已经觉得你不是我认识的阿钰。”
这一句话让凌钰鼻端一酸,险些想要落泪,“初九……”她已不知要如何面对云初九,这个少年她将他当做了亲人,觉得有这乱世里无关情爱的亲切,可是她也明白他的心意,明白此刻他们之间的处境与立场。
090 思维相悖
面对云初九,凌钰心口千般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她静静看他,苦笑一下,“你就当阿钰已经不在这里了,就当她已经不存在这胡国,这世间。”
“可是阿钰明明就在我眼前,你明明就是我所认识的阿钰!”云初九陡然提高语调,大步走上前来。他依旧是从前的那个样子,走起路来很快,停下时身体轻轻一晃。略显削瘦的身躯高高立在凌钰身前,让她感到一股压迫——还有没有由来的一股羞愧。
凌钰往后一退,黯然,“可是现在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我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阿钰。”
“你也知道不一样了?”云初九从鼻端冷哼出声,带着一抹不屑与轻视。凌钰双目更加黯然,云初九见她如此,已知自己不该这样轻慢,“为什么你会和梁天子在一起,为什么你要和大哥的仇人在一起,即便和谁,你也不该招惹到天子。”
“为什么说是陆?的仇人,难道就是因为陆?亡妻之事?”凌钰不解,疑惑问道。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足够么?”云初九再次薄怒,“阿钰,你是真的不知道么?”
“从前我问过你很多遍,你也不会和我说起,现在却要怪我了吗?”凌钰苦笑不迭。
云初九沉默,轻轻开口:“大哥的亡妻是被天子抢走的,他说大哥有异心,嫂为替大哥避难,甘愿听天子号令入胡王宫。你知道梁天子如何残忍地对待嫂么?”说到此处,他已双肩颤抖,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将嫂百般蹂躏,迫其流产,折腾至死都不罢休,还试行醢刑!”
凌钰心中一颤,“什么是醢刑?”即使不知道这个刑法,她却已能明白梁肆启的残暴。
云初九脸色惨白,回忆起这段往事依旧恐惧,“将人碎尸万段,剁成肉酱的刑法……醢刑,醢刑,胡以来试行得最恶心最残暴的刑法!”
凌钰几欲作呕,死死捂住胸口,脸色早已惨白得不成样子。她听梁肆启一句带过这件事情,却从不曾想过他会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对付一个女人。这是惨无人道,这是魔鬼的行径!她竟然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竟然做了他的妃子!
“阿钰,你让我失望,真让我失望。”云初九摇着头,双目里再没有往日看她时的那种明亮。
凌钰心中一痛,也恨自己,恨此刻的处境!可是没有其他办法,她是被这个如恶魔的男人逼迫至此的!望着身前的云初九,他眸中再没有往日对她的宠溺与亲近,取而代之的确实只有失望与一抹痛色。
“初九……”一声喟叹在心中闪过,凌钰摇着头,这一日都在苦笑,“你随便怎样看我都好,但是如果陆?没有这样对待我,我不会沦为此地。”
“大哥怎样对待你?难道你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这个人给予回报么?”
突然出口的这一句话将凌钰震住,她傻傻凝眸看着云初九,差点失声,“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大哥……”
“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我想除了我,估计瑞氏与逝去的楼氏都是知道的。”云初九牢牢看她,“如果真的喜欢,回报又算得了什么。”
“不一样。”凌钰否定,“你是男子,是王,你不是这乱世里孤苦无依的女子,怎么懂我心中怎么想的!”她不赞同,一点都不赞同,身为女子,或许都是这样想。但是他是这乱世里割据一方的小王,他怎么会明白她的苦楚呢,估计陆?也是不会懂的!
091 敛去锋芒
云初九并不赞同凌钰的想法,却也没有否定,他只静望着她,好久说道:“可是你有知道大哥是如何想的,他为了寻你走遍胡几个小国,动用了许多精力。你可知,大哥曾在城郊发现一具被烧焦的女尸,所有特征都与你符合,大哥曾以为你死了,我也以为你死了,但是……”说到此处,他竟有些哽咽,却狠一吸气说道,“但是我与大哥还是相信你不会就这样没有了。”
听到这些话,凌钰只会辛酸,发生的都已不可倒回,她转身,不愿再听,“过去就过去了,你再提又有什么用,你我的想法终究是不同的。初九,我们相识一场,何必仇敌相对,从今后若有缘分,还能再如从前友善,若无缘分,便各自好散。”
“阿钰……”云初九睁大双眼看着凌钰,“这是你说的话吗?”
凌钰闭目,所有从前的美好都在此刻淡却了,云初九心中,她或许已经是一个庸俗的女子。“天子在前方狩猎,你身为诸侯不能离开,快去吧。”
没有再看身后,只听好久一阵无声的沉默过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离开了,云初九走了。
一阵风过,后背森冷,凌钰静立原地好久,只能吐出长长一口气。本想转身离开,前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响。那一群群小黑点逐渐放大,为首的梁肆启御风而来,黑发凌空翻飞,难掩一身王者之气。
他策马朝凌钰这边奔来,身后跟随诸侯百官,陆?也在其中。他跟随在梁肆启左侧,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凌钰身上,马上的身姿是挺拔威仪的,却终究让人看出一股落魄。
瞬间,凌钰猛地转身离开。
快步步下台阶,她想要回殿中躲开的想法却被梁肆启扼杀。
“爱妃,寡人带你一睹我胡国男儿马上的风采!”
“妾不会骑马,天子大可不……”话未说话,梁肆启已策马停在凌钰身侧,俯身将她抱上了马背。凌钰一声惊呼脱口,措手不及,只能紧拽住梁肆启的手臂。她坐在他身前,紧贴他怀中,心有余悸,“天子放我下去吧,妾真的不会骑马。”
“不必如此惊慌失措,寡人怎会让你受伤,你放心就是。”梁肆启得意一笑,调转马头往林中策去。
凌钰慌张之下瞥见身后的陆?,他已没有再看她,只跟在梁肆启身后履行一个臣子应尽的责任。在别人怀中与心爱的男子相见,凌钰心底百般难受,只将头扭转开,不想再看。
梁肆启一路策马带她奔入林中,举弓箭射击,稳稳命中前处奔跑的狍子。血光四溅之下,凌钰忙一闭眼。她不喜欢看这些血淋淋的场景,这一幕让她想起与梁肆启初遇时的场景来,他也是这样毫不留情地射死王姐,逼迫她就范。
“真是胆小,这就不敢看了?”梁肆启当然不知凌钰的心思,他今日颇为开心,大声命令身后,“去把那只畜生捡回来,寡人要在山中多打些战利品,爱卿们今夜就在此山用膳得啦!”
在山中用膳,吃这些动物的柔?
凌钰想到这里,胃中泛起一阵恶心。梁肆启却没有察觉,还在说道:“又射中一只,快去捡来,快去捡来。”前边的侍卫已经一窝蜂去了,他这一呼,那些侍卫只得再倒转回来去另一边捡。
如此周转有些麻烦,忽听陆?道:“臣下去,天子稍安。”
凌钰微愣,陆?已从她身侧擦肩,她垂下眸子,避免这四目相对。梁肆启的轻笑在凌钰耳边响起,似嘲讽,似不屑,似捉弄。她不明,抬眸看他,只见他已抬起弓箭往前方射去,凌钰却惊恐地睁大眼睛。
——梁肆启举箭的方向正是陆?奔去的方向,而陆?将背后放空,这一箭足够稳稳扎进他身体要他的命。凌钰失声脱口:“不要——”她猛地伸手想抓住梁肆启手上的弓箭,但这千钧一发时刻,箭已离弦,嗖一声凌空划向前方。
凌钰绝望地摇头,失了呼喊。
离弦的箭划破长空往前方飞去,但却没有落在陆?身上,箭羽从陆?腰侧擦过,稳稳射中前处林中奔跑的一只野兔。
惊魂一刻,幸好无险!
凌钰后背渗出冷汗,周身冰冷得泛出颤抖,她脸色煞白无血,目光牢牢锁视着前方的陆?。他恍若没有发觉,只勒马停下去捡地上的猎物,再去前处捡那只野兔,回身恭和一笑,“箭头深入土下,臣难拔出,天子好臂力。”
这是凌钰没有见过的陆?,温和的,谦逊的,用一脸微笑对待梁肆启,敛去了周身所有的势力。而凌钰也看不到那一份势在必得,只看到他的恭敬。
这个男人能屈能伸,凌钰竟在此刻深深感动。
这感动却也透出淡淡心疼,凌钰收起情绪,怕被梁肆启撞见。
只听梁肆启朗声一笑,“寡人臂力不好,眼力更不好,方才差点射伤陆公,寡人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