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与凌钰同回,却见前处水光中激起四溅水花,武士搏斗之势越演越烈,梁肆启的目光又被吸引住,沉浸于打斗的乐趣中。
圆肚担忧看向凌钰一眼,再轻轻唤:“天子,这……”
“让我送珍妃回王宫吧。”梁肇启从船舱走出,制止住圆肚,“小心照看天子,我送回珍妃再来。”场上众人都喝了酒,唯有梁肇启饮得少。
圆肚自然放心,点头应允。
命了宫女搀扶着凌钰进马车,梁肇启也上了车中。凌钰还不至于太醉,至少清楚身前坐的人是谁。她目光迷离,只摇着头道:“我不回王宫,我回家。”
梁肇启的声音清润:“家在曲国,太远了呢。”
“不在曲国,不在曲国,也不在胡王宫,都不在。”凌钰连声反驳。
“那在哪里?”
“在……”凌钰看着梁肇启,微微眯着瞳孔,好刺眼,满车光华令她更醉,“不告诉你,告诉你你也不会送我回去。”
梁肇启略一愣,随即一笑,颇为无奈,“珍妃今后少饮,女子醉酒诸多不便,幸好这里离王宫不远。”
“说了不回王宫——”陡然间一崛而起,脑袋撞上车壁,凌钰吃痛一声娇呼,忙捂住头顶,“不回王宫的……”
梁肇启忙来握她乱动的手,“珍妃,有没有事?”
凌钰迷糊看向梁肇启,醉态之下,她说话已没了顾忌,嬉笑道:“允王握我的手干嘛,我可是天子的妃哦。”
梁肇启面色尴尬一闪,收回手,只道:“珍妃坐好,别乱动。”
倚靠车壁坐好,凌钰真的没有再乱动,她只睁大眼睛瞧着梁肆启,一双善睐明眸滴溜溜转着。
梁肇启虽不说话,却仍是一直都注意着凌钰,生怕她再磕伤自己。好久,凌钰都是这样一瞬不瞬看着他,忍不住,梁肇启侧过脸来,笑问:“珍妃,为何这样看我?”
“阿允,美男子……”出其不意,凌钰的话让梁肇启心尖一颤。
“哦?”轻轻一笑,梁肇启不再问她了。
凌钰却开始说道:“阿允,为何你叫阿允?”
梁肇启一顿,“你也可以叫我的名讳。”
“你是王,我不敢乱叫啊。”凌钰觉得自己还算清醒。
梁肇启摇头一笑:“这有什么,你是哥哥的妃子,哥哥喜欢你,这没什么的。”
凌钰盯着他,默了半晌,“阿允,你是清傲的男子,为何会与我好言相谈?”
梁肇启被这句话噎住,凝望凌钰,“为何这样问我,你是哥哥的妃子。”因为是哥哥的妃子,他才会与她这样心平静和地交谈,不过他好像从不与别的女子这样交谈,她却是第一个,真的是因为她是哥哥的妃子?
梁肇启收回目光,不再答话。
一路寂然,凌钰又突然开口问:“允王,你府中有几门妻妾?”
微一顿,梁肇启还是回道:“二妾,无妻。”
凌钰瞬间“腾”地坐起,惊讶:“你没有妻?”
梁肇启微皱眉头,“很惊讶么,举国皆知的事情。”
确实让凌钰惊讶,她以为这样绝美的男子也应该是美眷成群,不想他却只有两个妾,甚至妻都没有。被这消息惊住,凌钰混沌的思绪倒有了几分清醒,她还想再问梁肇启为何不娶妻,却觉马车突袭来一阵颠簸。
“允王留步——”身后有人在喊。
车夫已先听到声音将马车停下,梁肇启忙去掀车帘,“何事?”
来人是梁肆启身边的侍卫,他急喘着:“天子醉得不省人事,直呼着,直呼着……”侍从察言观色,不敢多有轻慢,谨慎顿住。
“直呼什么?”梁肇启追问。
“直呼着允王的名字与……与胡氏的名字。”声音低沉,渐难闻见。
梁肇启匆忙跳下马车,“马给我一用。”
侍卫踟蹰:“遵命,只是珍妃谁来护送?”
“你与车夫送回。”未理身后,梁肇启已翻身上了侍卫的马。
正欲策马离开时,却见前处策马而来一队人马。梁肇启静望去,不由扬声道:“是陆公与云公,天子的宴会结束了么?”
来人是陆?与云初九,身后还跟着随从,他们停了马,陆?说道:“天子有些醉意,遣散了臣等。允王是要去看天子么,天子此刻也需允王在侧。”
梁肇启点头,“我是欲往。”
陆?与云初九让开了一条路,梁肇启正要策马时,陆?突然问起:“允王欲往,珍妃是否无人送归?”
梁肇启静望去,“陆公实乃心细之人。”
“珍妃好像也有些醉态,若允王放心,可交付与臣等。”
低沉的声音响起,凌钰已在车中听得清楚。早在陆?开口所出第一句话时,她的思绪就更清朗明白。陆?来了,只要有他在的一刻,她的心总会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
梁肇启沉吟着,“或许于陆公与云公有些不便。”
陆?恭和一笑:“今日珍妃一言臣深受感动,又因珍妃而受天子恩赐,臣仅当还谢,微薄之力,果真不够允王接纳。”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梁肇启往身后望去一眼,心间弥漫开担忧,是突如其来的奇怪之感,“那就多谢陆公与云公了。”为一个女子担忧,是他多年没有过的感觉,非常奇怪。
策马离开,安静的道路只有寂然无声的几人。陆?下马走到车前,朝那侍卫道:“允王去得心急,一人恐生事故,你用我的马跟去吧。有我的人马护送珍妃,必将珍妃安全送回王宫。”
侍卫犹豫一瞬,思索后,点头道:“多谢陆公。”
待侍卫策马远去,陆?朝车夫睨去一眼,“醉么?”
车夫脖颈一缩,“陆公何出此言,奴为何会醉。”
“一身酒气,恐是趁机偷懒了吧。”陆?笑道。
车夫面上一抹愧色闪过,更有畏惧,“没有喝多少,奴还是可以驾车的。”
“罢了,让我来驾车,你与我的随从跟在后面既可。”温言,笑态,却有说不出威仪,不容人拒绝。
所有的人都已跟在身后,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夜色弥漫,她在车中,他隔着车帘,替她驾车。
099 重回卞耶
连空气都已凝结,凌钰渐渐闻到一丝酒气,能闻见,就代表她已清醒了一些。
只隔了一道车帘,没有距离,却是触手不及。
身后已经没有马蹄声响,凌钰已知那些随从都已被陆?支开。一道车帘,却不言不语,气氛颇为尴尬。
正在凌钰不知是当开口还是沉默时,马车忽然一个踉跄,紧接着便行得慢了。急忙撩开车帘,凌钰忙问:“怎么了,你没事吧?”她怕他出什么状况,毕竟他也喝了酒。
陆?依旧握着缰绳在驾车,头未回,只答:“无事,不要担心我。”
“我以为你喝了酒,会看不清前路。”
陆?轻轻一笑,“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让自己醉。”
任何时候……凌钰突然想起在卞耶王宫中时他醉酒后对她的所为。没有解释,最后在她无言的委屈里,他只说是醉了。
沉默片刻,凌钰也笑了,“不会醉,却会骗人。”
“……”无言,马车再次行得慢了。
凌钰却是一怔:纵使很久不会见,纵使他们之间隔了很多东西,可是言语依旧如常。像最亲切的故友重逢,也像是就别的恋人再聚,出口的话很自然,不知不觉中都敞开心扉。
可是事实往往不是这个样子的。
陆?也懂,事实不是这个样子,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为何会在宴会上替我说话。”
“天子本就在为难你,戏子与王本就不可比拟,天子是存心……”
陆?将她打断:“你既然知道天子是有意为难我,就不应为我说话,更不应做他的女人——”沉沉的尾音散不尽,直直萦绕在凌钰耳中。飘开、回荡、又狠一撞,撞在她耳中,疼在她心底。
就是这样,他们之间就是这样,可以从局促走向宁和,也可以在瞬间从宁和走向硝烟。这样的一对男女是不适合在一起的!
“既然你不愿意娶我,不愿意真心待我,那从我离开卞耶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再没有关系。”狠一呼吸,凌钰说得绝然,“我嫁给谁,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了。”
车速缓慢,骤然停下。凌钰身体猛一前倾,直直要飞出马车。陆?回身将她一把抱住,如铁的双臂紧收,“我从来不会想这样狠心的话会是你纪凌钰说得出来的。”
“可惜我只会说,却不会做。”挣脱这怀抱,凌钰厉喝,“你放手。”
刚刚是风平浪静,此刻却变成惊涛骇浪。
陆?不会听,反将凌钰握紧,“你说的也足够伤人。”
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凌钰笑出声来,“子陆,子陆,原来你也会有这一刻,原来你也会有被伤的一刻!”
陆?静静看着凌钰,在她大笑的眼眸中捕捉到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悲悯。摇头,他也会痛,会难过。人是血肉之躯,会有情,会动情,也会受伤。从前的不说,一直的隐忍,却都会在遇上那一个人后瞬间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