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母的眼神甚至带着一种低微的哀求,像小针扎着许时光的心。
也许游母喜欢她不过是因为痛恨林伶,然而这些年来,她对自己的好也是显而易见的。每次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她留一份,有什么漂亮衣服也不忘替她带一件。有一年流感盛行时还刻意拿了药转了两次公交车给许时光送去。
不论游母出发点如何,许时光总是感动的。况且人也已经病成这样,何必再反驳了使得她难受呢?
“阿姨,你想多了,我没生气。”许时光道。
游母伸出手,紧紧握住许时光。那手仿佛是被白雪覆盖的枯树枝,那样苍白,那样寒冷,那样枯瘦,看得人胆战心惊。
“我就盼着,他们什么时候能结婚。等着这桩事了了,我就是去了也安心。时光,今天趁着你0妈妈也在这,就给阿姨一个准话吧。”
游母那戴了多年的玉镯因为忽然的消瘦而滑落到手肘处,腕上的伤痕即使经过多年的愈合仍旧是怵目惊心。她对自己下了那么重的手,需要多浓的爱,多深的恨。
许时光闭上眼不敢再看,她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大年三十,刺激得人几欲呕吐的暖腥气息,破碎的血管里发出的汩0汩声响,她双手染上的褐色血迹一阵紧似一阵,头顶白炽灯照耀下他给与她的第一个吻……
回忆潮水般涌上,淹没她的口鼻,令她无法呼吸。
游母紧抓0住她的手腕不肯放松,逼着她要个回话。
可她能怎么回?
要是明摆着说出自己与游彦臣再无干系,游母肯定会联想到林伶的插入,情绪激动下病情指不定会严重。
可要是骗了她,却又是对丁一不起。
许时光满额汗水,正不知如何作答,许妈则适时握住游母的手,解救了女儿。
“你看你,病着还在操心。他们俩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心里有分寸得很。若是小吵闹,三五天自然就过去了。若真是出了什么大事,做家长的也帮不了忙啊。所以我说啊,年轻人的事情由着年轻人去,咱们眼不见心不烦。要真是感情好到了那地步,我们家长的尽全力帮他们车子房子一买,由他们过去。要真是感情坏到了另外的地步,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总归是由着他们的。我看啊,你们家彦臣这么有出息,又孝敬,以后你好日子多着呢。自己安心养病,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煮好了给你端来。”
许妈一番话,四两拨千斤,令游母无话可说。
再坐了一会,许妈便带着许时光告辞了。
☆、33第八章(1)
步出医院时,许妈忽然问:“我说你这丫头是不是有新人了?”
许时光刚抹去的被游母吓出来的汗珠又立马原封不动出现在了额头:“你……胡说什么啊?”
“你以前看见姓游的小子就魂魄不全的,跟看见鱼的猫似的。今天却这么磊落,肯定是因为新谈了男朋友啊。”许妈的分析很是到位。
许时光实在没胆子告诉她自己和丁一正处着,只能装生气:“我对他恋恋不舍吧,你说我上赶着丢你脸。我这会子不理他了吧,你又怀疑我有了新情况。妈,我是你亲生的吗?”
许妈淡定回答:“不是,是楼下往右数第三个垃圾桶里捡来的。”
许时光只能怨恨自己遇母不淑。
两人正说着,忽然身后有人追来:“阿姨,时光,我送你们。”
是游彦臣的声音。
许时光连忙摆手想说不用,但许妈却抢先一口答应:“那正好,这个时间段不好打车,彦臣就麻烦你了。”
许时光急得悄声咬牙对许妈道:“你怎么蹭女儿前男友的车坐?被人看见会有误会的。”
许妈眨眨老谋深算的眼:“怕什么?反正你现在也没男朋友,谁会误会?”
许时光气得无话可说,被许妈拖拉着上了车。
游彦臣的车是白色的沃尔沃S60,和他人一般,洁净干爽。车内没有放置香水,仍旧是那股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许时光原本想着要和老妈一同下车,可老太太也是真毒辣,没开几条街就让游彦臣靠边停,说自己要去买点东西。
许时光赶紧解开安全带想跟着跑路,可许妈却一把将她按住:“你去添什么乱,自己回家去,给你熬的汤还在锅里炖着呢,赶紧去关火……彦臣啊,麻烦你帮忙把她送回家。”许时光拉住许妈,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吧。”
许妈摸0摸她的手,笑得特像卖女儿初0夜的老鸨:“怕什么,反正你现在没男朋友的。”
说完就蹦跶着走开,得意地跟自0摸管三家似的,留许时光与游彦臣独在车内。
许时光气极,这老太太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
和前男友待在车内这样一个小而暧昧的空间里,不得不说,那尴尬劲,就跟臭豆腐似的,香飘万里。
此刻,许时光只希望这车轮能像抹了润0滑剂似地,尽快开回她家。然而这个时间段,正是堵车高峰期,堵得水泄不通,跟便秘似地,许时光瞬间觉得自己出门前应该多看看黄历的。
沉默的墙是游彦臣击碎的:“时光,你和他在一起快乐吗?”
许时光打开车窗,在一片此起彼伏的不耐喇叭声里,轻声回应道:“快乐是肯定的,最重要的是,他不会使我痛苦。”
话说出口后许时光才发现,原来自己仍旧还是有些看不开,淡淡的怨怼如丝线般萦绕在她的心房。
游彦臣给予她的痛苦是一根锋芒,藏匿于体内,搞不清什么时候便会扎她一下。
游彦臣也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那根刺同样也存在于他的心头。
不同的是,那根刺的名字叫悔恨。
“其实我一早就看出,他喜欢你。当年的那一拳……他是恨透了我。”
前面似乎出了擦挂事故,道路彻底堵上,游彦臣将车停歇,没了发动机声响,车内的安静似乎能遮盖住窗外的嘈杂声。
许时光将手放置于车窗上,食指揉着太阳穴,露出些许疲倦:“还提以前做什么,大家现在都挺好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你0妈妈,她只剩下你了。”
游彦臣动动嘴角,那个动作像是在笑,然而一些无形的沉重的东西却令这个动作看上去充满了压抑:“她一直都只有我,从七年前她试图自杀的那天开始,生命里就只剩下我了。”
许时光不做声了,那天的场景太过惨烈,即使是她这个外人至今想来也是心惊胆战,何况是游彦臣。
和游彦臣交往这么多年,他很少讲起他的家庭,想来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愉悦的话题。
“我妈妈有洁癖,从身体到内心。她接受不了背叛,从发现我爸出轨的那天开始,她就觉得他脏,她不愿意他碰触自己,可也无法放他离开。这些年,他们就在互相折磨中老去。”
“我妈从小对我要求就很严,而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她的控制欲更强了,几乎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大人们总是告诉我,你0妈妈命苦,你一定要听她话。我也知道自己是她生命里唯一剩下的希望,所以任何事情都遵照她的指示。她让我填报S医科大,我就填了;她让我和林伶分手,我就分了……”
许时光的手逐渐握紧,接着道:“她让你和我在一起,你也照做了。”
“不是的,”游彦臣转过头,下意识想要伸手抓0住她,然而许时光却躲开了,那一刻他的如雪脸颊逐渐消融:“不是这样,和你在一起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承认,开始时是依赖着你的坚强,依赖你的照料。可是后来逐渐的,对你的感情越来越深,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会到永远的。”
许时光闭上眼,苦笑连连:“我也曾经这样以为,直到她的再度出现。我才明白我们之间是有问题的,根本走不到永远。”
他们都明白,那个她指的是谁。
“时光,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伤害很大,可事实并非是你所认为的那样……我和林伶是在感情最好的时候被迫分开的,也许就是因为这,她有执念,我也有。我爱我妈,可是另一方面,我居然恨她,恨她控制了我的人生,所以潜意识里不断地冒出想要反抗她的意念,或许和林伶的继续联系便是这种意念产生的结果……原来我也不过是个叛逆的不成熟的男人。”
许时光没有看游彦臣,然而他的眼神却像是温度般,灼灼地盯着她:“时光,我对林伶的感情确实很复杂,里面掺杂了两个家庭多年的恩怨。但唯一清楚的一点便是我对她再没有男女之情,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这段日子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我在一一处理,而且已经跟她说清楚了,从今以后我只会在乎你的感受,她的人生只能由她自己负责。时光,我知道自己以前一再伤害了你,请你允许我用以后的一辈子去补偿好吗?这些年来,在我心里一直是把你当成未来妻子看待的。时光,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他的这番告白是充满诱0惑性的,像是璀璨的珠宝,像是喷香的美食,像是华丽的丝绸衣衫,引诱着人的五官。
然而许时光已经不敢要了,她摇头,动作轻微却坚定:“知道吗?你和她在一起的场景一直是我的梦魇。每当想到那个场景,我的自信便会逐渐消失,以前那个勇往无畏的许时光就这么慢慢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