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仪不必急着说话。”宝怜抚顺了她胸口,打开食盒,取出一碗加了肉粉蛋沫的菜粥,自己先用舌尖试了试温度,“您用膳罢,奴婢带得全是易嚼易咽的软食,您如今身子虚着,不易大补,暂且用些清淡的。”
姜昭仪一径地摇首,避开了递到唇前的汤匙。
宝怜蹙眉劝道:“不管情形如何,您总得养好身子罢。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说不定还能和公主见上一面……”
“今生今世,我都不能再见公主,纵使太后和皇上允准,我也不见。”姜昭仪空洞的双眼倏尔闪现一丝怨毒,“宝怜姑姑,你可知我有多恨?”
“这……”
“进宫前我就知道宫里的人精于算计,进宫后为了躲避无妄之灾,我活得与一个隐形人一般无二。我不求闻达,只求太平。不慕人宠,只愿安宁。可是,她仍是不肯放过我!我侍寝,是尚寝局拟定,皇上按册而行,又岂是我能躲得过的?一夜有孕,又岂是我能料到的?就算我生下皇子,以我娘家的家世和在皇上跟前的分量,也永远无法和她相比,她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宝怜起身,透过窗子扫了眼窗外的荒芜院落,将门窗一一关了回到榻前,压声道:“您不是第一个遭到毒手的,其实,她若不是想利用您去铲除行宫里的容妃娘娘,只怕早悄没声息地将您给害了,只怕公主压根没机会来到这个世上。”
“她为何这般狠?我并不是她的威胁……”
“您不是,那些怀着皇嗣横死的又哪一个是?她想害人,不过是嫉恨着诸位腹中和皇上肌肤之亲的佐证。她以一个布偶害您获罪,原是欲将您打发去行宫,以腹中的孩儿要挟逼迫您接近容妃娘娘寻机谋害。其实,齐王妃在您寝宫出现是她计划中的意外,正是这个意外引来了明亲王的坐堂,也使得太后语声坚定,将您留了下来。您想啊,您不害容妃,母子难安;若害了,仍然难逃一死。她是想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姜昭仪死寂的眸底跃出点点光色:“容妃曾是威慑六宫的皇后,又有两位亲王妹婿,她惧怕容妃?”
“薄家女儿的名声您以前想必也听过的,哪怕容妃娘娘没有当过皇后,她也得忌讳着不是?”
“好,太好了,她想害容妃,容妃不似我这般无用,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女,容妃也容不得她……太好了……”
“所以,您将心放开,养好身子等着看她的下场罢。”
姜昭仪嘴畔溢开一抹笑纹:“劳烦宝怜姑姑喂我吃完这碗粥。”
“您这就对了,有公主在太后身边,您一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宝怜将粥加了小菜,送入她惨白唇内。
是夜,姜昭仪以两只玉镯作为川资,请宫中掌事宫女走一遭明元殿:“这镯子是我打娘家带来的,虽不是顶级品色,但听宫中的玉器师傅评鉴,最少也值上百两银子。请姐姐替我走一趟,待皇上来了,我还有最后一点好东西当成谢礼。”
百两银子的诱惑委实不好抗拒,掌事宫女瞟一眼姜昭仪暗藏玄机的袖筒,道:“为昭仪跑趟腿是不打紧,可就算皇上来了,以昭仪如今的貌色,只怕……”
“只要皇上来了,无论我能不能得回皇上的宠爱,都有谢礼奉与姐姐。”
“有昭仪这话就好。”掌事宫女将两只镯子塞入腰囊,乐孜孜去了,抄近路,寻捷径,来到明元殿,对着殿前侍卫哭得凄惨万状:“各位大哥请通禀一声,姜昭仪不好了,刚刚吐了血!请通禀皇上,姜昭仪临去前想见皇上一面,请皇上可怜她才生下公主赐见罢……呜呜呜……”
她痛哭嚎叫,侍卫们岿然如峰不为所动,却把王顺惊动了出来,及待问明情由,回身禀明圣上。
兆惠帝未作迟疑,当即起行。
“臣妾只有一句话。”姜昭仪获准不必下榻迎驾,仰望着自己的君主、丈夫、女儿的父亲,眸中空旷无泪,话声内字字浸血,“两年前,在臣妾那个男胎被打下来前,容妃娘娘能够回宫该有多好,兴许他还有机会与他的父皇见上一面。”
注视着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女子,半晌内,兆惠帝惟发一声幽微叹息。
这一夜,夜到中半,姜昭仪悬梁自缢,香消玉殒。
四八章 [本章字数:2264 时间:2013-05-01 23:11:20.0]
暮春时节,薄年被接回天都紫晟宫待产。
此时的她,尚有一月即是产期,大腹便便,孕味尽现。慎太后恩准免了每日的定省,除却薄光,还将江斌拨为德馨宫专属御医,司晨、宝怜轮番驻守,除却绯冉、王运,宫中其他人等皆是王顺从新由掖庭调度分派。戒备之严,防护之紧,更超姜昭仪孕时,
薄光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即去探望薄时。姐妹一别数月,薄时诸多怨怼,一径地埋怨薄光眼中厚彼薄此,忘了她的存在。
“德亲王的那些位鲜花嫩柳何在?”尽管向三姐赔尽小心,薄光是有余力察觉德亲王府的些许异样。以往每一次来,不管她们身置何处,总有许多双窥探的眼睛伏伺左右,窸窣之声不绝于耳,如今坐在德亲王府奇花异草的后花园内多时,四遭竟是一片安宁详和。
薄时鲜笋般的玉手勾一只骨瓷小盅,细品一口雨前龙井,道:“一死两伤一逐府。”
她樱口微张:“怎么发生的?”
“死的那个,在我每日必去的赏花阁里放了条毒蛇,却不慎被蛇反噬,不治而亡。若你在天都,说不定还能救她一命。伤的两个,吩咐人在赏花阁的楼梯上抹了猪油,本意是待我下楼时从高到低滑落下去不死也残,谁知当日王爷早归到阁里寻我,被侍卫提前警觉,遂审出了主使者,命那两人走了一遍楼梯,结果可想而知。至于另一位,似乎是骂我的时候被王爷听到,以不敬上妃之名驱逐出府。”
敢情自己在温泉里度过的漫漫冬日里,这座德亲王府内竟如此生动活泼?“德亲王宠妻宠得这般明目张胆,没有人御史参他么?”
“怎么没有?这宠妾灭妻有人参你倒置尊卑枉顾纲常,宠妻灭妾便也有人参你夫纲不振纵容悍妻草菅人命,不过,德王爷甚是剽悍,一一驳斥说是侧妃侍妾联手谋害正室方遭处置。宗正寺、太常寺的人也来了两回,鉴了诸多实证,不了了之。”
失去三姐的三年里,德亲王饱尝相思之苦,故而至今患得患失,容不得一毫再度失去的惊险了罢?
次日进宫,德馨宫小花园内为容妃娘娘诊罢平安脉,她一时兴起,把德亲王府见闻向二姐当做笑话般道来,道:“我说过的,我们三人中三姐的姻缘运最佳。无论怎样,我们中也算有一人遇到了一个痴情郎君。”
与她面对的薄年挑了挑眉,抿了抿唇,没有立时回应。
薄光登时明白:身后来人了。
“臣妾参见皇上。”
薄年接驾,薄光随之,眼角的余光扫见了与皇上同时到临的另外一位。
“明亲王,多日不见,近来还好么?”薄年笑语问候。
后者淡哂:“多谢容妃娘娘问候,微臣一切都好。”
回程,虽然薄光颇不想搭乘明亲王的双骑轿舆一道回府,但看在王爷大人面色不善而自己无胆招惹的份上,她决定逆来顺受,敛形屏气地坐在舆内一角,暗里祈盼相安无事。
难得地,这一回她心中诉求得予响应,路途平静地安然到府。进门后,明亲王大步在前,头亦不回。
一路上硝烟未起她已是谢天谢地,当然不会纠结于王爷大人这一刻的忽略,回嫣然轩摆弄药草医书要紧。
殊不知,王府风向因之起变。
王府中的下人,无不不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说话。薄王妃离府良久,回府后也不曾见王爷留宿嫣然轩,如今又是这等冷若冰霜的对待,诸人遂心领神会:薄王妃受了冷落,失去了王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失宠,首受殃及的也是主子身边人。近段时日,嫣然轩的四位大丫鬟每往账库两房领用主子的衣食用度之际,处处遭刁难,层层被推搪,规格硬是比芳歆斋落差下去。这一日又是如此,四婢中以绿蘅最为泼辣,织芳最是利齿,两人不堪忍受这等欺负,与人争执起来。巧不巧芳歆斋的人也来领用月例,且头前两位是齐王妃的陪嫁丫鬟春喜、春闹。这二人比起过府后分派的下人当然更是护主心切,当下便接了话,里外尽是讥讽嘲笑。绿蘅、织芳气个不过,捋袖要打,被她们身后的缀芩、绵芸扯住,死说活说拉回了自家地盘。
绿蘅骂道:“你们拉我作甚?没看着那两个外来小蹄子那小人得志的下贱模样,我改日非要给她几个耳刮子!”
缀芩劝道:“你恼,我们何尝不恼?那些势利小人摆明是看咱们家的王妃失了宠爱全一股脑去巴结芳歆斋去了,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和那边的人打起来,真若出了什么岔子,吃亏得不还是咱们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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