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逼人,其它事姑且先放着,她亟需一次畅快淋漓地痛哭。”
“这……怕是不易,她的悲痛已压了四年多的岁月,没有契机,如何释放?”
“到爹的坟前。”
薄年一怔。
薄时目芒灼灼:“你喜得皇子,在太后和皇上眼中地位倍增,开口请求这件事,会很难么?”
薄年稍作静默,摇首:“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二姐的打算里,什么是时候?”
“你认为,我有多爱皇上?”
“这是什么问题?”
“你认为我有多喜欢这座后宫?”薄年提足来到窗前,遥望那些个层叠交错的华美殿宇,“如若当初我晓得成为皇后也不能保住自己的父亲,我必定多方设法避开那条路。因为皇家的需要,我们不得不回来,回来后在这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里,也不得不重新攀上最高处的那个男人。你是抱着怎样的念想重归德亲王的怀抱,我大概能猜个八九,我想做什么,你也应该略知一二。此刻,你是怕我生下这个孩子后,便沉醉于皇家的锦绣恩宠罢?你却忘了我是如何清醒地度过那三年岁月。小光的伤痛,禁苑的三年里,有谁比夜夜听着她哭声入睡的我更清晰明了?你可以大刀阔斧,我却不能操之过急。”
薄时沉寂了下来。
殿外的窗下,薄光一只粉拳攥紧抵在胸口,怦然心惊。
她不过是听绯冉说三姐也来了,特意猫在窗下准备吓一吓两位姐姐,玩一玩从小到大乐此不疲的游戏。但这一回,被吓到的人反而是她。
二姐想要的,不仅是一国之母的大位,不仅是浏儿的前程?
三姐呢?不止是欲将德亲王府搅得天翻地覆家宅不宁?
她们……她们……
“奴婢参见丽妃娘娘!”
绯冉颇为畅亮的一嗓,打断了薄光惊涛骇浪般的猜想,也迎来了德馨宫最生疏的客人。
~
丽妃主动示好容妃,做了德馨宫的常客,隔三岔五携一对儿女胥蠲、胥柔来与他们的幼弟共处。
薄年每每都是以礼相待,营造一团和气。
春禧殿与德馨宫,后宫人心中最不可能并存并荣的两处,如今竟有化干戈为玉帛之势,大跌诸人眼镜,连慎太后听说罢也一径啧舌称奇,命宝怜出去观看今日的日头打何方升起。
如此这般风平浪静过了数日,二皇子满月。
为贺新生,帝于品云轩设宴,并恩准小公主胥惠一并出席,借此荣光共享盛庆。
品云轩毗邻问天阁,同在天池之畔。轩窗高挑,莲香穿堂围绕,天池内莲叶田田,时见红鲤戏游其间。置身如此情景,纵然有三千烦恼,也姑且放置罢。
自然,有人另有他想。
宴罢,依照尚仪局递上的流程,帝将移驾携诸妃前往问天阁观看上春园送来的杂耍,但为着那一池美不胜收的莲花,圣意临时起变,就地易去残羹赏花品茗,谓弃喧哗选清雅是也。喜闹厌静的慎太后亦欣然从之。
便是在这时,一记尖厉哭声划破安宁,伴有一声骇恐喊叫。
“浏儿!”薄光第一个跳起来,跑向声音来处。
薄年并兆惠帝、慎太后紧随其后。
品云轩内间,乳娘连氏瘫软颤栗:“救……救……公主……”
亟需救助的不是公主,是皇子。四岁的胥柔公主立在一只方凳之上,双臂探进小床,牢牢扣在一条幼嫩脖颈间,
“柔儿,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放手!”慎太后惊呼。
“天!”绯冉欲扑去拉开那只手臂。
公主弑弟之心恁是坚定无畏,张口喊:“臭奴才不得碰本公主!”
兆惠帝冷叱:“还不放手!”
“父皇……”胥柔吓得一抖,双手却仍在原处,两眶眼泪泗流,“有了弟弟,你不喜欢柔儿了么?柔儿最喜欢父皇啊,柔儿……”
薄光两三步冲上前,手起针落刺中这位公主臂上两处穴道。后者手臂麻痹,双手立时松了下来。
“浏儿……”薄年目睹内间情形的第一眼便是摇摇欲坠,在薄时搀扶下颠踬上前,“浏儿怎么样?”
“颈上被公主的指甲划破了” 正是这记划破弄痛了睡梦中的甥儿,引发哭鸣惊动了诸人。薄光将幼弱的甥儿抱出小床,平放一边榻上,俯身以唇向那张小嘴内哺气。
薄年指尖颤颤,欲去碰榻上小人儿又不敢落下,问:“他……他怎还不哭?”
“他若不哭,我必让许多人哭。”薄光面色阴鸷,“把窗子全部打开,所有人退出去!”
五二章 [本章字数:2517 时间:2013-06-14 00:21:43.0]
此声落,在场泰半人勃然变色。
冯充媛娇叱:“大胆明王妃……”
兆惠帝寒颜道:“开窗通风,所有人退到外间待命。”言毕,他率先启步,回到外间宴厅。
丽妃急急随上,道:“皇上,还是把太医院和尚药局的人传来……”
胥允执淡声道:“丽妃娘娘不觉得此刻最该避嫌么?”
丽妃黛眉冷掀:“明亲王此话何解?”
“本王也在等待答案。”
“王爷如此对本宫说……”
“呱哇——”婴啼声猝然高扬。
守在里间的绯冉喜极而泣:“二皇子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薄年身势虚晃,若无薄时在旁撑扶,势必瘫坐到地上。
慎太后也放下了一颗悬在喉口的心,稍有余力思及其他,即双目直眙丽妃,道:“你竟然已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撺掇自己的女儿谋害她的亲弟弟,你枉为人母,不可……不可……”
盛怒太过,一个气急攻心,太后娘娘晕厥过去。
一众儿臣儿媳忧心呼唤,胥允执将母亲伸臂抱起,道:“皇上,臣弟送母后回宫!”
兆惠帝面沉似水:“准,速传江院使率御医到康宁殿应诊。”
“是!”胥允执步履匆匆疾掠而去。
夫唱妇随,齐悦紧跟丈夫身后。
“臣弟告退!”德亲王亦请辞往康宁殿。
兆惠帝闪身坐上主位,厉喝:“丽妃跪下!”
刹那间,品云轩中,龙颜大怒。
丽妃左右两臂各揽一对儿女,仓惶跌跪在地:“皇上,柔儿她错了,臣妾一定好生斥责教化,请皇上念柔儿年幼,放她这一次……”
兆惠帝眸线利若寒钉:“她年幼,你不年幼,倘若无人授意,一个四岁的娃儿何以敢动手伤害幼儿?”
丽妃剧摇螓首,美眸内泪光点点,盈盈欲泣:“皇上,臣妾一非蛇蝎心肠,二与容妃娘娘素无恩怨,怎可能做那等恶事?您不信,您问柔儿,今日的事臣妾何尝教过她什么?柔儿,你告诉父皇……”
薄时冷笑:“丽妃娘娘在唆使自己幼小的女儿替你行凶后,又在诱唆她为你说谎么?”
“你……德王妃你好大的胆子!”丽妃丽颜丕变,“本宫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薄光抱着犹在哼哼低哭的甥儿徐徐走来,道:“丽妃娘娘好大的气派,作为苦主,总容许我们略作申诉罢。请问娘娘,挑唆自己年幼的女儿为你下手,是因为纵然事发,也无法定谳么?还是因为不过是个女儿,失去皇上的宠爱也不打紧?”
丽妃音透尖锐:“明王妃这等口气……”
“明王妃问的,朕也想知道。”兆惠帝清冷扬声,“告诉朕,你是如何教朕的女儿杀朕的儿子?”
“皇上……”丽妃登时娇怜若风中弱花,凄婉哀怨,“臣妾没有啊!臣妾虽然无德无才,但岂能做那等世所不齿之事?二皇子降生,臣妾不胜欢喜,时时教导蠲儿和柔儿与幼弟互敬互爱,为此臣妾还时常带他们到德馨宫走动亲近,并与容妃娘娘交好,这是各宫有目共睹的呀,臣妾这般苦心孤诣,为得谅是促进骨肉亲情,家人和睦。臣妾又怎会教自己的女儿行凶作恶?遑论是害她的亲弟弟!皇上明察,上苍可鉴,臣妾绝无害人之心!”
最后一句时,她举手向天,义正辞严。
“既然你清白无辜,以你看来,柔儿行凶害弟,又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柔儿……她年幼,许是看见皇上宠爱弟弟,一时……不,我的柔儿向来胆小怕事,也甚爱幼弟,不会做这种事!容妃,是你,是你们姐妹对不对?你们用了什么蛊惑人心的劳什子,还是施了什么巫医巫术,害柔儿迷失本性?为了陷害我,你不惜拿自己的儿子……”
薄光首次开眼,这位魏家女儿可以在后宫屹立三载不摇,除却傲人的家世,还有这份做了任何事也不见丁点愧意反见缝插针倒打一靶的强悍罢。
薄年与之四目相对,淡道:“薄年永远不会拿自己的亲骨肉做任何文章,在这一点上,我永远无法企及丽妃娘娘的坚强。”
“你这个罪臣之女还敢大放厥词,若非你们姐妹联手陷害本宫,陷害本宫的柔儿,柔儿怎会做这等事?柔儿,你说是不是她们?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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