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尽,除夕就在眼前,太妃那里早早把皇子皇孙拢到跟前图热闹,端敏长公主自然也已带着女儿进宫去,只是端柔多年不生育,几成皇室笑柄,这两年多少收敛几分性子,不爱在人前扎眼,便特特把堂妹云音一同带进宫,也给自己做个伴。
这日众人在太妃跟前凑趣,老太妃特特把云音叫到眼前细细看,边上妃嫔打趣问太妃看什么,太妃却笑着摆摆手不说,只道云音是好孩子,不许旁人欺负了她。云音乖巧聪慧,一笑一答皆妥帖恭顺,更博得妃嫔和宗室命妇一致赞叹。
待众人散了去,韩端柔挽了妹妹道:“也不知该不该恭喜你,听说皇上和太妃定了人选,要把你指婚给梁允泽了。”说着白一眼,“不是不甘心,我真就不稀罕你嫁给他。”
云音浅笑:“没影的事,堂姐不要吓唬我。”
“吓唬你?”韩端柔冷笑,“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纵然我不明白,长辈们难道也看不透你。”
“堂姐莫取笑我,女孩儿家婚姻大事不过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敢有什么小心思。”云音故作羞赧,作势要离开。
韩端柔却一把拉住她,笑道:“好好说话你羞臊什么,女孩子总要嫁人的,不过啊……”她顿一顿,又道,“那人爱往青楼去的毛病总改不掉,我知道他的心结在那该死的金梅楼上,当年我吃了亏,再不能让你受委屈,那家妓院总要想法子端了它才好。”
云音忙道:“在宫里可不敢说这些。”拉了姐姐到一边低声说,“我和他的事有也好没有也好,真心不敢强求,也求堂姐疼我,顺其自然吧。不然您心里想着我受委屈做出些冲动的事,没什么也罢,但凡弄出不好的结果,要我愧疚一辈子吗?”她心里明白,梁允泽的脾气吃软不吃硬,越逆着他来,就只能越把他往外推。
韩端柔细眉一挑,想到夫家,自己也的确不该再管梁允泽的闲事,便顺着台阶下来,笑道:“我听你的,只是梁允泽这人我虽然讨厌,但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将来前途也不可估量,要是有机会可别放过了。”
云音笑而不语,心中则念:你才说不稀罕我嫁给他,这会子又叫我别放手,果然颠三倒四,到几时都改不了那些毛病,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正说着,但见梁允泽远远走来,只是对二人视而不见,径直就往太妃宫里转,韩端柔不禁啐一口道:“叫他眼里没人,我还嫌遇见他晦气呢。”
云音却不动声色,待离开太妃住处,走不过半程,便遇到诸多人堵在那里,远远瞧着是皇后的仪仗,正不敢靠近,凤辇倒先走了,只是人群呼啦啦地散开后,雪地里竟跪了三四个人。
“是霍贵妃和她的宫女啊,竟然跪在这大雪地里。”韩端柔失声叫起来,不由得惊动了那边。如此两边都尴尬,韩端柔拉着妹妹的衣袖说:“咱们走吧。”
“嗯。”云音也知道此刻向前只会徒增尴尬,便原地朝霍贵妃行了礼,转身随堂姐绕道去了她的住处,二人歇下后不久,便有宫女来传话说,方才有人瞧见慎郡王把霍贵妃送回去了。
“说来也怪,皇上对礼亲王父子如此隆宠,为何对霍贵妃这样冷酷无情?她可是礼亲王妃的亲姊妹。”韩端柔吃着瓜子,又叨叨说,“谁也没见过二皇子,我猜想他一定也和梁允泽一样,相貌堂堂,你看他们的娘就知道了。”
云音不语,在宫里实在不适合说这些话,何况二皇子是禁忌,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说了半天,待吃了中饭,韩端柔就要午睡,她偷得半日闲工夫,便差遣伺候自己的宫女说,“把我屋子里的精炭拢一拢,凑出一匣子来我们送去霍贵妃那里。”
那宫女本是宫中的人,不得不小心提醒云音这样做不妥当,云音却道:“我本非宫里的人,不怕那些,你们是有忌讳的,就别跟着我,我认识那里的路。”
众宫女也不愿揽事,便由着韩云音往霍贵妃那里去,云音口上说认得,实则只有模糊的印象,少不得一路问过来,那些宫女太监无不用疑惑的目光打量她,云音知道此事少不得传去皇后那里,可为了自己的前途,她顾不得了。
霍贵妃的殿阁果然冷清朴素,便是端柔在宫内的临时住处都比这里来得好些,殿阁虽还是从前那般巍峨庞大,可因宫女太监少得可怜,益发觉得荒凉。
瞧见韩云音来,里头的人也有些惊讶,他们一言一行都是噤若寒蝉的模样,叫云音看着很不是滋味。
“韩小姐怎么有空到这里来?本宫这里可是不祥的,从没有人来。”霍贵妃得到通报后从内殿缓缓出来,穿着一水蓝的棉夹袄,干净简单,却掩不住从内透出来的雍容华贵。韩云音与她也算见过几次,毕竟重大的皇室活动,霍贵妃多少会出席几次,两人相见倒也不面生。
“给娘娘请安。”韩云音跪下行礼,毕恭毕敬。
“记忆里你还是个小娃娃,转眼就这样水灵灵了。”霍贵妃笑笑,让宫女赐座,自己也端坐在上首。
看得出来,霍贵妃虽深居简出甚至备受皇后欺辱,但骨子里的高贵不曾磨灭半分,光是坐在那里,就隐隐透出气势。
“娘娘身子可好?方才……实在失礼了,郡主和臣女并不知道会遇见您,还请娘娘不要误会。”云音缓缓地说着,静观霍贵妃眼眉的变化。
此时有宫女点了炭炉送来,笑吟吟说:“咱们宫里好些日子没用这么好的炭了。”
霍贵妃倒没什么,云音闻言反有些尴尬,待宫女离去才笑道:“臣女入宫没带什么东西,又不敢空手来向贵妃请安唯恐失礼,所以取了别馆里的精炭,并……并没有别的意思。”
“你何必口是心非,明是知道我这里落魄,连取暖的炭都没有,特特地好心送来给我取暖,我怎会怪你?”霍贵妃大方地笑起来,细细看了韩云音两眼道,“今日太妃的意思,你可明白?”
云音心头突突直跳,只是摇头。
霍贵妃站起来,靠近那暖炉烘手,火光将她的明眸映得更亮,只听幽幽一声在殿阁内回荡:“你且耐心等一等,今日你对本宫的用心,来日必得厚报。”
不知那一日霍贵妃许了韩云音什么事,她回去端柔处便坐立不安,不等堂姐起来便匆匆离宫,而后就称病告假,再不出现在皇宫内。
韩家还有一个不愿参加皇室宗亲活动的人,便是云音的哥哥韩云霄,这些年他总是忙忙碌碌,行迹也飘忽不定,那一晚兄妹俩在门前一番话,就让她察觉到什么苗头,这一次从霍贵妃那里出来,便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可兹事体大实在不敢胡说什么,对家人也只是缄口不言。
这日宗室里的亲戚送年货来,云音随母亲陪了一陪,见过几位宗室妇人便退了出来,半路遇见哥哥,见他要过去问安,忙拉住说:“她们商量着给你选媳妇儿,你现在过去岂不是脱不开身了?”
“幸没过去。”韩云霄苦笑一声,转身与妹妹同行。
“哥哥这些日子倒空闲了,好些日子没见你这么在家里呆着了。”云音说着,抬眸正见哥哥看着自己,忙尴尬地笑,“怎么了?”
“是奇怪你怎么突然出宫,又不愿再进去了。”
“没什么。”她还想敷衍。
“其实我知道原因,又何必问你多此一举。”韩云霄笑笑,停下对妹妹道,“你探望霍贵妃的事还有下文呢,听说皇后派人送了许多湿炭去,指名要霍贵妃用,她因此呛着咳嗽,病得很厉害。”
“真的?”韩云音大惊,深居闺阁的她竟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更道,“皇后屡屡这样正大光明地羞辱霍贵妃,皇上怎么就视而不见呢?”
云霄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妹子,笑道:“你说呢?”伸手摸摸妹妹的额头,宠爱道,“哥哥不想你卷入权位斗争,也不想你被人利用,你的人生必然会幸福美满,可千万别做叫自己为难的事。”
“我明白。”
“梁允泽的事也急不来,你心里明白的是不是?”
提起梁允泽,云音呆住,很快红了眼圈,垂首呢喃:“我不想弄得和堂姐当初一样尴尬,我是喜欢他,想嫁给他,但是……”
“会顺利的。”云霄将妹妹抱入怀里,背过她的脸才露出纠结怨怼之态,他实在看不透梁允泽那个人,更加不敢肯定这个男人会给自己的妹妹幸福。
“哥哥,就算不能嫁给他,我也不希望是像堂姐那样收场,真的,我无法想想堂姐究竟凭什么还这样乐哉乐哉地活着,若是我经历那样的事,大概早就一头碰死了。”
“不许胡说。”云霄安抚妹妹,笑道,“有哥哥在,谁敢欺负我音儿。”
“可是我知道……”云音已哽咽,“梁允泽忘不掉那个偲偲,他忘不掉。”
韩云霄心头一颤,忘不掉偲偲的,又何止梁允泽一个人?可面对妹妹,又只能违心地哄她:“会忘掉的,时间会让人忘记一切的。”
金梅楼里,纵然“死”了好多年仍被各种人惦念着的偲偲,也终于摆脱了风寒,可以抱一抱她宝贝的女儿,鹤鹤好几日不得见母亲,也腻歪着不肯松开。
舞依忙完外头的事进来,终于用香喷喷的点心把鹤鹤从母亲怀里引到桌上,自己则过来陪偲偲坐着说:“客人们都给姑娘送年货来了,咱们今儿最后一晚就要歇业,今晚可该热闹了,那些臭男人怎么忍得住过了元宵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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