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偲偲抱着女儿,大概是想着要保护母亲又或者再思考别的什么,小丫头眼神滞滞的,又兴许是专注。
“多谢大人相助。”再遇韩云霄,偲偲心内无限感慨,当初深陷韩端柔的魔爪,只有这个男人敢直面和那个疯女人起冲突,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晚,若非韩云霄从天而降,她的眼睛一定难逃凌虐。
“你……”韩云霄的眼神已与方才大不相同,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偲偲,实则又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人,奴家失礼了。”偲偲心虚得很,被韩云霄这样盯着,是她回京城以来第一次感到不安,匆忙地抱着女儿朝男人欠身施礼,便逃也似地转身要离开。
韩云霄却如本能般追了上去,“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开,下一回戒严就该是长公主一众出庙的时候,人声熙攘,偲偲笃定装作听不见,而远远已瞧见舞依等人,又犹豫要不要接近,她怕韩云霄认得舞依,怕她知道自己在金梅楼,和韩云霄对视的感觉与梁允泽完全不同,只是一眼,她就觉得自己的伪装瞬间荡然无存。
“傻子,即便此刻不知道,他不会回去问吗?那个韩端柔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丈夫和老公公在妓院里有相好。”偲偲突然冷笑,“相好?呸!”
于是大方地走向舞依,把孩子抱给她们,甚至回身朝韩云霄的方向颔首致意,她想通了,该来的总要来的,被韩云霄认出自己是谁,不是坏事。
“金梅楼?”意料之中的事,韩云霄在看见舞依时,不问便知刚才的闹剧起因是什么,他去过金梅楼一两次,认得这个赫赫有名的花魁,而韩端柔为了女人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方才瞧见这个女子时,完全没往青楼妓院想,等仔细看她听她说话,再看到舞依,他竟然安心了。
回去的路上,麻溜的小厮已打探来消息,笑哈哈地与他说:“金梅楼秋初时换的老板娘,因为年轻貌美气度不凡,京城里轰动好一会儿呢。”
“是吗?我却不知。”韩云霄好生后悔。
“公子爷日夜忙碌,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小厮恭维一句,又道,“但这老板娘从不接客,再多的银子也不能见到她一面,不过有几个人比较例外。”
“谁?”韩云霄竟心头一紧。
“户部尚书季世奇季大人和他的公子,再有就是慎郡王了。”
听见先头两个人,韩云霄尚可,可一听“慎郡王”三个字,心里竟咯噔一下似断了什么,难得露出怒容的他竟极严肃地问下人:“慎郡王去做什么?”
小厮被唬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答:“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慎郡王和季大人父子不同,季大人父子是老板娘的座上宾,但慎郡王和她好似死敌似的,几次明着暗着闹得不愉快,外头人说是因为慎郡王对这女子有意思,可这女子心里只有季尚书一人。”
“什么叫季尚书一人?”韩云霄又有些糊涂了。
“郡马爷虽然见过老板娘,可金梅楼为了咱那位郡主佛爷,早已宣布从此不再接待郡马爷这位客人,但季大人却时常去,甚至还带着母女俩到京郊游玩过,外头人都猜这孩子会不会是季大人的老来子。”那小厮说乐呵了,嘴上益发没了分寸,戏谑一般道,“而慎郡王也有些古怪,也是被金梅楼言明不接待的客人,却偏偏一次又一次闯过去,前些日子选了花魁,可听说花了千百两银子的,连姑娘手指头都没碰一下,你猜怎么着?是这位老板娘吃醋嫉妒了,硬生生不叫那姑娘接客。奴才瞧着,这老板娘心里还惦记郡王呢,婊.子就是婊.子。”
“混账!”韩云霄听这小厮越发说得放肆,竟勃然大怒,一巴掌把那孩子打在地上怒骂道,“再叫爷我听见你这样说她,小心你的命。”
那小厮被吓坏了,连求饶认错都不记得了,只呆呆地捂着脸趴在地上,直到韩云霄又问他:“说了半日,那老板娘叫什么名字?”
小厮还愣着,被主子踹了一脚才回过神,忙道:“回公子爷的话,老板娘叫思符,思念的思,符号的符,姓氏倒没打听到,似乎也是没有的。”
“思符?思符?”韩云霄心里跟闪过一道光似的,郁结了多年的心情豁然开朗,毫无由来的自信和笃定,让他几乎欢喜雀跃起来,对那小厮也好声好气,乐呵呵地说,“赶紧起来回家去账房领赏,爷赏你十两银子。顺便告诉管家我今晚不回家吃饭,让老爷夫人不必等我”
挨了打的小厮更加迷糊了,可十两银子的刺激还是让他晓得眼下不该迷糊,回头公子爷突然又不高兴了,到手的赏银可就飞走了,忙打哈哈磕头谢恩,一溜烟地跑了。
“去金梅楼。”韩云霄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去过那里了,可从今往后,他要保护那里所有人。
偲偲,你一定是偲偲,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爷谢谢你,谢谢你让她们母女活下来,谢谢你。
一边飞奔往金梅楼,韩云霄的心都要飞出来,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激过上苍,他也无心去追究偲偲曾经受过的痛苦,既然活下来,活得这样鲜活,他将来的也是毕生的使命,就是保护她,给她们母女温暖。
梁允泽?可就在走到金梅楼门前的一刻,脑袋里跑出这个男人,也明白他已先于自己和偲偲打过交道,那他认出来了吗?他能认出这个美得惊人的女子是他心头的那一个吗?他……能认出那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就是他的骨肉吗?
此时,金梅楼的门突然开了,似是一个中年女人要出门办事,瞧见他站在门前发愣,因韩云霄几乎不在欢场出现,不被认得也不奇怪,只是那女人见其一身装扮知道非富即贵,客气地笑着说:“这位爷真是对不住,咱们楼里要过了元宵才营生,您瞧着是不是去别家坐坐?”
韩云霄从纠葛的思绪里回过神,同样彬彬有礼地说:“麻烦通报一声,告诉思符姑娘,韩云霄求见。”
韩云霄?那女子一怔,虽没见过这位大公子,可名号总是听过的,虽然早得了令除季世奇父子,偲偲一概不见外人,她固然能直接回绝,但她本不管门里进出的事,普通人也罢了,万一得罪了大官人可担不起这责任,忙说:“韩大人请稍等,奴家这就去通告。”
这一边,偲偲才洗漱换了衣服,女儿一路回来都不肯放开自己,不哭不闹也什么都不问,跟她说话也只点头,乖巧得叫人心痛,偲偲晓得孩子需要时间去消化她今日所见的事,可她也必定要告诉女儿,自己被羞辱不是软弱,而是为了更强大。
但静下心来,还是会难受,毕竟这些话不该对一个女孩子讲,难道女儿就不能和普通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她不要一个心智早熟的聪明女儿,她只想鹤鹤快乐、健康。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偲偲本以为舞依来找自己闲话,她却轻声地说:“刚才救了你的韩公子来了。”
偲偲竟一点也不惊讶,只淡然一笑,“请他进来。”
一个急着来相见,一个知道他定会来,韩云霄和偲偲之间的默契,隔了那么多年不曾减淡半分,见面时韩云霄便问她:“你知道我会来,是不是?”
偲偲笑而不语。
韩云霄又问她:“偲偲,你是偲偲?没有死,偲偲,你没有死?”
没有任何寒暄,没有任何客套,两个人的对话直奔主题,数年不见,纵然一个容貌改变,一个性情不同从前,可面对面坐着,还仿佛当年的中秋,月下池塘边,韩云霄一袭白衣笑吟吟地出现,给他金梅楼的云腿月饼,简单、干净,彼此尊重。
偲偲以为自己会哭,可心里那么高兴,又为什么要哭,她只是微微红了眼圈,笑着说:“除了妈妈来南疆寻我叫过我‘偲偲’,我好些时候没听人这样叫我,楼里的姐妹们偶尔也会提到我,可一声声里,只有悲伤和仇恨。听大公子这样叫我,真是感慨万千。”
“你受苦了。”韩云霄的心变得有血有肉起来,变得温暖起来,他突然觉得世界开始五彩缤纷,就连此刻眼里的偲偲,也比刚才在寺庙外见到来得妍丽动人。
“刚才就知道,你认出我了。”偲偲都不想去解释自己伪装的原因,好像面对韩云霄,这一切都是多余的。
“那个孩子是你的女儿?”韩云霄又问,他也不去赘述自己为何会一眼认出偲偲,甚至毫不犹豫地认定这一切,都没想过如果不是偲偲,或者是偲偲又被否认会如何,眼下的情景和他脑内想的完全契合。
可这一问,偲偲却犹豫了,压抑了心里的痛楚,淡淡一笑说:“是我的女儿,但和我与妈妈的关系一样,是我抱养来的孩子。”
韩云霄怔了怔,可立刻摇了摇头:“不是,你何苦骗我?”
“大公子?”
“当初你死后,我去找过那个大夫,他告诉我你有了身孕。”韩云霄苦涩地笑起来,垂首不再看偲偲,似失落地神情从脸上弥散开,“如今看到你,我才觉得一切顺理成章,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得重病,因为我们约定好的,你若生病我会带你去看病,可是……”
“对不起,当时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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