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样?”
“王爷还记得她么?”云霄不答反问。
梁允泽微微有些动摇,定了定神后道:“记得。”
“总算是……记得的。”韩云霄好似释然几分,又喝了一杯酒,才道,“王爷当初与端柔大闹悔婚,是为了偲偲吗?”
“你何必问这么多,有话便直说,本王……”梁允泽的冷静终没绷住,但很快理智又占了上风,他冷冷地说着,“本王不想再回答你什么。”
“王爷喜欢偲偲?”韩云霄却似没听见再次发问,但这一回并不期待答案,而是先自答,“不瞒王爷,我喜欢她。”
梁允泽愣住,他并不奇怪韩云霄会喜欢一个丑姑娘,自己何尝不是?细想当初的事,再听此刻的话,便是猜也该猜到了。
“本王该对你说什么?”他戏谑一笑,竟斟酒喝了一杯,虽然依旧皱眉头难耐这浊酒,可热热的酒下肚,有些到嘴边的话,也容易说出口了,“难怪你这些年,也不娶妻。”
“偲偲若还活着,王爷会娶她?”韩云霄又发问。
可这一次,梁允泽却脱口而出:“会。”
云霄一怔,一直解不开的迷,似乎有了头绪,再开口便是问:“因为王爷您知道,偲偲她有了您的孩子?”
对面的梁允泽目光在瞬间凝滞,却又宛若利刃,直冲云霄的心房来。
那晚至半夜下了雨,两人在那之后再没说什么话,直到喝光店家第三回送来的酒,韩云霄看着梁允泽弃马走入雨中,摇晃着身姿越走越远,再没喝酒而保持清醒的他,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之下,做了件错事。
他不应该说出口,到如今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又想要证明什么,图什么?
“偲偲,你若转世,再不要遇见这个男人。”云霄默默一叹,亦步入雨中。
那夜的雨,竟一直持续了三日方停,京城秋末少雨,霍氏压根没想到儿子会因为淋雨而大病一场,梁允泽高烧一天一夜昏迷不醒,吓去了霍氏半条命,终是年轻力壮,终是医药尽力,雨停初晴那天,梁允泽的身体已大好了。
病愈后的梁允泽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躲过父母或皇帝的询问,他不晓得怎样去开口告诉别人那个故事,五年,本以为伤口会逐渐愈合,没想到却添了新伤,而这一次,恐怕就是一辈子。
相比梁允泽突然遭受打击,沉浸在过去的痛苦和未来的迷茫里,这一边,因自小生长在金梅楼,对于青楼日常再熟悉不过,加之在南疆打理胭脂铺数年,偲偲早已精通生意之道,如今接管金梅楼大小事务,件件事都处理得妥帖公正,不过半月就叫起先对她生疑的姑娘们都心服口服。另有鹤鹤这个小宝贝招人疼爱,大家也实在想象不出偲偲是什么坏人,时间一久,都姐姐妹妹地亲热起来,舞依更是一早卸去防备,将偲偲视如手足。
这一天傍晚,舞依来说季世奇到了,且果然如偲偲所说没再带着儿子,但不同以往不要人侍奉,今次却点名要思符姑娘接待。
“怎么说你都是老板,哪有老板接客的道理?你也非青楼出身,我看还是推脱了吧。”舞依心里是想着为鹤鹤的将来打算,只是嘴上不便说。
偲偲却不以为然,笑道:“季大人也是常客,我和他已互引为知己,是朋友,说好他若有话和我说,直接点名即可,不然的话,我也不去打扰他。”
“这样啊。”舞依见偲偲如是说,也不再劝阻,只笑道:“不过季大人的确是少见的正人君子,温和儒雅,方才与我说话,就好像关照自家闺女似的亲和。”
偲偲笑笑,起身理一理妆容,挽起素净的披帛,抬头看看时辰,也知道金梅楼就将开张,便和舞依一起往外头来,一边吩咐她照看今天的生意,想起几个下午就出门去赴宴的姑娘,更叮嘱看着时辰派人去接她们回来。
说着便到了季世奇的屋子,一老一少相见如故,天南地北地闲聊,不知不觉夜便深了。
“时辰不早了,大人若不嫌弃,我们备下马车送您回府。”偲偲知道季世奇不便深夜归家,不仅不挽留,更催促他离开,季世奇也不生气,莫名地喜欢偲偲为自己安排周到。
两人起身正要走,外头舞依慌慌张张地来,拉着偲偲到了外头说:“姑娘们被抓到官衙去了。”
一句话戳中偲偲的神经,当年端柔的恶毒她不曾忘记,但舞依很快就解释说,原是今日请金梅楼姑娘去陪酒的那几个贵公子喝多了闹事,非要将姑娘们留下过夜,本说好陪酒不陪睡的,姑娘们也非见钱眼开的低贱媚俗之流,当然不肯答应,谁知那几个喝醉的公子便霸道起来,强行对姑娘动手动脚,那几个孩子怎么肯就范,竟还手厮打,闹得天翻地覆。那酒楼老板怕给自己惹麻烦,索性报官把公子妓子都送到衙门里去了。
偲偲听罢很烦,要和官府打交道,并不是金钱就能解决的,只因知道那几个贵公子来头不小,只怕这件事压不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季世奇走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老夫可有能帮忙的地方?”
“大人……”偲偲犹豫再三,还是不想将季世奇拖下水,“没什么事。”
季世奇何等聪明,淡淡一笑:“先说来听听,若老夫不合适出面,或也有别的办法,除非你现在告诉老夫,你有办法了。”
偲偲无奈,只能将舞依的话复述一遍,又道:“这种麻烦琐事,还是不要牵扯大人的好,您来金梅楼的事,外头并不知道,没必要……”
“托我那儿媳的福,还有谁不知道老夫和犬子是金梅楼的常客?”季世奇自嘲一句,温和淡定地看着偲偲,“思符姑娘,是觉得老夫不可靠吗?”
“不是。”偲偲委实怕季世奇多心,枉费彼此的心意,忙道,“大人想怎么帮奴家?”
“京城府尹和老夫尚有几分交情,我休书一份劝他息事宁人便是了,这种事对他们几个年轻人也没什么好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事化了为好。”季世奇从容地说着,便道,“舞依姑娘,给老夫准备笔墨吧。”
舞依喜出望外,欠身致谢后飞也似地跑去张罗,不久取来纸笔,正研磨,桌上突然探出一颗小脑袋,偲偲和舞依心思都在季世奇身上,竟不察觉鹤鹤跑来,这下都吃了一惊,季世奇毫不稀奇,笑问是哪家的孩子。
“是奴家的女儿。”偲偲大方地承认,索性将女儿招到跟前,“鹤鹤快给大人请安。”
小家伙像模像样要磕头,被季世奇一把抱住,苍老的双眸饱含温情,亲热地问着:“叫鹤鹤?多大了,怎么生得这样玲珑可爱?”
偲偲则收拾了已写完的书信,不敢耽搁衙门里姑娘们的事,向季世奇道歉说:“来日再与大人细说,今日实在惦记那些姑娘,让舞依安排送您回府可好,奴家这就要往衙门里去带姑娘们回来。”
季世奇抱着鹤鹤,已解下腰上玉佩给她把玩,一边和气地答应:“去吧,老夫这里不消你操心,我与这孩子玩一会儿便走了。”
偲偲谢过,嘱咐舞依几句后,便带着四五个龟奴套了马车往衙门奔去。
这一边,梁允泽却先一步来了衙门,原来今日那些贵公子里,有家中侧妃的子侄,京城府尹是刚正不阿的人,竟没有因那些年轻人背后的势力而率意将责任施加在妓子们的身上,便先将所有人都收监,要翌日过堂审问再就决定放不放人,自然那些贵公子家里都得到了消息,可京城之治直接由皇帝问责,官再大爵位再高,也左右不得,无奈之余各施“法力”只想把自家孩子捞出来。
梁允泽生平最厌恶这种事,但人家求上.门来,侧妃又求到母亲面前,母亲素来要面子,这种事在她看来实在琐碎且容易办到,但怕求丈夫被他数落,就派人来请儿子去衙门疏通,梁允泽因自感亏欠母亲太多,这种小事再推诿实在说不过去,便才答应。
“郡王爷,这件事已落了案,妓子也是子民,受我朝律法约束和保护,下官不能罔顾律法,请王爷恕罪。”府尹强硬地驳回了梁允泽的请求,态度之诚恳和坚定,叫梁允泽觉得好惭愧。
“本王受人之托来走一趟,咱们做个形式就好,大人照规矩办事才是朝廷之福,来日我定在皇上面前赞许大人的清廉刚正。这件事也请务必查清法办,做错事就该受罚,妓子若无错,自然也该被保护。”梁允泽尴尬地说完这些话,便说要走,可此时外头衙役来通报说,“金梅楼的老板来了。”
梁允泽倒是一愣,没想到这些妓子竟是金梅楼的人,他对芳雪充满了愧疚,本就厌恶那些贵族子弟醉生梦死胡闹生事,此刻更是一边倒向金梅楼了,正要开口说话,只见一年轻女子健步而来,衣袂飘飘,素雅的衣衫让衙门徒然增亮不少,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集中过去,京城女子不乏秀丽之色,可眼前这人,实在美得叫人见之忘俗。
金梅楼的人梁允泽再熟悉不过了,能出来主事说话的人他也都认得,纵然知道芳雪出远门现在未必回来了,可也没想到会来这样一个陌生女子。
但陌生归陌生,梁允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乍见这女子时,心脏一下莫名的重颤,险些让他站不稳,而女子的目光在落到自己身上时,竟瞬间化作利剑,刺目得让他不得不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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