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九个人慢慢向前走去,路上只听鸟啼蝉噪,谁也不发一言。
曾公子咳嗽一声,问瞽目老人:“老人家到底是如何摸出我的身份来的?”眼睛向金折桂、金蟾宫看去,微微蹙眉,原先并不曾听说花鬼头有孙子,如今怎会冒出来两个?莫非,花鬼头知道自己活不长久,特意收下两名关门弟子?这不像是花鬼头的行事,宁王麾下在找金家一对姐弟,按年纪看,这两个是,可行动,这两个又不像是金家娇养大的,尤其是那女孩,一拐一瘸地走路,像是脚上十分疼痛难忍,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瞽目老人道:“老朽曾给先太子摸骨,公子骨架与他十分相似。公子肌肤如久旱逢甘霖的田地,当是娇养的肌肤在北边遭受风吹日晒,如今重回中原,才又恢复原貌。公子额头有疤,当是当年殿前为先太子求情留下的。”
金折桂眼皮子跳个不停,略低了头,心道不愧是花鬼头,记性这样好,这位曾公子,竟然是废太子的儿子?废太子一家被当今皇帝贬为庶民,罚去西北马场,世世代代不许姓皇族姓氏。如今这废太子的儿子来了瓜州,是想要东山再起?
曾公子道:“花老前辈果然体察入微。不知这两位可是您的弟子?”
瞽目老人道:“还不算是。”
这模棱两可的答复叫爆性子的蒙战嘿了一声,将背上的金蟾宫掂了一掂,扭头问金蟾宫:“你叫什么?”
金蟾宫早被金折桂教导过了,“花子期。”
“你呢?”蒙战又看向金折桂。
“花子规。”金折桂答。
“罢了,跟咱们不相干。”曾公子咳嗽两声。
瞽目老人问:“公子怎知道老朽祖孙在这边?”
曾公子道:“消息放出去了,老人家若在有人烟的地方出没,怎会不被人发现?既然没人发现,那就只剩下西边这荒无人烟的地面了。”
护院的头目梁松道:“公子,先在这边歇一歇。袁珏龙只顾着抢瓜州渡口,哪里会来这树林?翻过后头的山,咱们偷偷坐船去金陵。”
曾公子点了点头,梁松赶紧将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袱放下。
曾公子坐下,喝了水,就跟金蟾宫攀谈:“小兄弟几岁了?”
“三岁。”
“家里原本做什么的?”
“卖唱。”
蒙战噗嗤一声笑了,“就你姐姐那样,还卖唱?”
梁松却接话问金折桂:“你会唱什么曲子?”
金折桂道:“回大爷,我会唱的曲子多了,您要听哪个?”
梁松忽地想起早先有人说瞽目老人身边有个丫头唱《十八摸》,就不叫金折桂再唱。
瞽目老人借口出恭,叫金蟾宫去带路。金折桂虽一时莫不清楚这曾公子一行的意图,但既然同是去金陵,又有人照应一路的饮食,便且跟着他们,于是累了许久,人缩在大树虬曲的树根里打起瞌睡。
梁松等金折桂睡了,便有意说:“这两位八成是金家姐弟。”话音落了,看金折桂没反应,又去看曾公子。
曾公子道:“这江山,到底是祖父坐着,咱们才有翻身的那一天。换了叔祖父去坐,咱们哪有翻身的日子?”
金折桂闭着眼睛,心知曾公子这话是跟她说的,旨在告诉她,他们一行不会勾结宁王不会出卖他们。
只是,曾公子意图谋得《推背图》,跟范康的心思一般无二,也算是来者不善。
不一时,瞽目老人带着金蟾宫又回来,众人歇了一会子,梁松将金折桂叫醒,将她背在背上,一群人又向山上去。
才走了没多大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又有曾公子的七八个手下跟上。
金折桂听出其中一人就是在城楼上说“抓住那老不死的狠狠地打”的人,认定这群人绝非善类。心里打起鼓,这么多人,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瘸腿的瘸腿,眼瞎的眼瞎,即便到了金陵,又该怎么从他们手上脱身?
夜里的树林湿气很重,露水落下,不过走了片刻,身上衣裳便已经湿透。
瞽目老人此时也被人抬着走,他边走边教导金蟾宫一些“五枕骨高正者富贵,平陷者低贱”等摸骨的口诀。
蒙战开口道:“老人家,我们公子比那小孩资质好,你收他为徒,不比一句句教这小孩儿强?”
瞽目老人道:“你家公子并非凡人,何至于此学这些下九流的行当?”
“那……”蒙战又要再讨《推背图》。
曾公子道:“蒙战,到金陵前,不得再开口。”
蒙战低了头答应。
黎明前,众人衣裳被露水浸湿,便停下生火取暖。
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三个睡下,曾公子漫步向一旁山崖上眺望山中日出。
梁松过去,踌躇一番,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公子不像是为了一本莫须有的《推背图》就大动干戈的人。如今咱们的人大半趁乱抢下瓜州渡口走了,英王不日就要起事,咱们不回西北准备接应,又留在这边做什么?”
“送信给英王,除了五年来陆续送入他手上的上万匹战马,如今,再送一对金家姐弟到他手上。” 曾公子凝视着那冉冉升起的红日,“父亲是至仁至孝之人,受人诬陷便贬,生前夙愿乃是死后葬入皇陵。可惜,我不似他那般愚孝。这些年来,隐姓埋名不惜跟英王做买卖,求的是叫那不念骨肉亲情的九五之尊低头悔过。”
“那一对,当真是金家姐弟?”梁松不敢置信。
曾公子道:“过犹不及,那样的韧性,小户人家的女儿都没有。那女孩儿却忍下来了,这般,反而惹人怀疑。”
梁松道:“既然如此,不如将她就近送到宁王手上,何必绕着弯子送到山西英王手上?”
曾公子笑道:“金家大老爷领兵剿灭宁王,他为了威信,万万不会为了儿女延误军务,只怕宁王将金家姐弟推出来,金大老爷头一个拿弓箭射杀他们;可过些时日奉命剿灭英王的将军就不同。那位将军若是跟金大老爷交好,难免束手束脚,不肯伤了好友儿女性命,定要设法保全;若是不管不顾,由着英王杀了金家姐弟,又显得太过冷血无情。这将军必然会跟金家大老爷交恶。如此,朝廷那边就会起内讧——毕竟,这为大义杀死金家姐弟的事,除了金大老爷,谁都做不得。这就是人心。”
梁松动了恻隐之心,“那对姐弟乖巧懂事,若不遇上这事,定然会成大器。”
曾公子淡淡地看向梁松,“妇人之仁。昔日,又何曾有人会顾忌我能否成了大器?”摸了摸额头已经淡得看不见的伤疤,眸子一动,握拳抵在不住咳嗽的唇上,他定要看一看,《推背图》上,有没有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杀破狼
“公子,花瞎子说有动静,要小心。”蒙战用剑砍断面前的拉拉秧。
这种草看似寻常,可是细小的藤蔓上有无数小刺,拉在人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疤,火辣辣的疼,缠在人衣服上,叫人一时半会难以脱身。
梁松狐疑道:“花鬼头是不是在耍花招?袁珏龙要来,就是为了金家的姐弟,可袁珏龙怎么知道金家姐弟在这边?”
蒙战听到金家姐弟,一头雾水地睁大眼睛,心想金家姐弟是对乞丐?
曾公子掐算着说:“小心防范,对花鬼头不可掉以轻心,对外边,莫忘了先前咱们遇到的那个人,看那人身手了得,未必不是那人逃脱了,又叫人追来。吩咐下去,不论如何,要保住那对姐弟周全。”
晨曦中的树林里漂浮着如纱的薄雾,雾气中,只见离着金折桂一群人休息的营地外百米处,有一人费心地将猎来的兔子、小鹿、獐子、灰鼠等用剑破开肚皮,将血一路淋向营地,然后将死物丢弃,快速地爬上树,悄无声息地等着树林里的狼闻腥而来。
这树上之人,就是从曾公子手下人手上逃走的范康。
范康身上受了一些伤,但并无大碍,此时因他的动作,树上惊飞四五只鸟,他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天下间《推背图》多的是,但真迹只有瞽目老人藏着的那一本。若没那《推背图》,他不信瞽目老人能以神算扬名,且从不失手。那《推背图》他志在必得,谁敢跟他抢,就是找死!
油绿的眼睛从薄雾透出来,只见十几匹野狼顺着风,闻着血腥味到来,到了范康藏身的树下,野狼纷纷仰起头,呲着白森森的牙嘴角流着涎水地看向高高的树上。
须臾,前方篝火边传来烤肉的香气,野狼们撒腿快速向篝火那边跑去,绕着圈子,将篝火边的人团团围住。
“姐姐!”金蟾宫从噩梦里醒来,看见这么多野狼,吓得赶紧去喊金折桂。
金折桂向金蟾宫伸手,还没握住金蟾宫的手,蒙战、梁松两个快速地将他们背起,就连瞽目老人,也被一个壮汉背在背上。众人背靠背,纷纷拿了刀枪棍棒对准外面的野狼。
一个壮汉懊恼道:“都怪我不听老前辈的话,老前辈说有狼叫,我还不信。”
这一声后,其他人都有些后悔,早听瞽目老人的话,也不至于被野狼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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