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折桂心有余悸赶紧从地上起来,才钻出洞,就见一排几十间的粮仓遇到火一间挨一间炸了起来,稻米被烧熟的香气四处流溢。
金折桂吞了吞口水,又捂着耳朵张着嘴狼狈地向外跑,只见这粮仓院子外的官兵听到如雷的轰鸣声也纷纷抱头鼠窜,一时间,竟然没人留意到跟着一起逃窜的还有个小乞丐一样的女孩。
金折桂跟着人跑出这粮仓大院,到了街上,就见街上没有不逃窜的,有人喊“天打雷劈了!”有人叫“宁王无道,老天来罚他了!”
乱哄哄中,街上站出来一个十五六岁英气少年,那少年身穿月白衣袍,腰胯宝剑,身量颀长,立在墙头喊:“百姓们!宁王无道!老天降下天雷劈死了他手下走狗袁珏龙!他们手下官兵都夹着尾巴逃跑了!咱们拿了家伙,赶他们一赶!”
“你要死,我们可不想死!”有人泼冷水。
那少年听着不远处的轰隆声,又喊:“你们听,老天还在打雷劈他们呢!老天爷帮着我们的,咱们不怕他们!咱们是有老天保佑,心里坦荡荡,怕个什么?难道老天会不劈死那群作恶的,单劈死咱们?”
有老天助威,那些原本被驱赶的百姓忽地得了神力一般,个个有了底气,有闻到米香嚷着“老天爷给咱们送粮食来了!”也有喊“老天帮咱们呢,咱们现在是刀枪不入。”不知哪个喊了一句“《推背图》上写了宁王爷今日也要被雷劈死呢!”
酒壮怂人胆,此时没有酒,但这群人一个个喊着那些神鬼之事,彼此鼓舞着士气,当真一股脑地向城门外驻扎的袁家军冲去。
金折桂怕被践踏死,贴着墙角不敢动弹,等了两个时辰,看人稀少了,才敢跟着向外跑,先经过县衙,只县衙已经被人摘了匾额、捣烂琉璃瓦、推倒石狮子,向内跑了两步,看见瞽目老人早先坐过的轿子破破烂烂烂在那里,又有几个人捡便宜地往县衙里窜去。
金折桂赶紧退了出来,在县衙外踌躇一番,忽地看见翻倒的石狮子嘴里衔着她给金蟾宫绑头发的布条,布条上歪歪扭扭,用血写着“白骨精”三字,心里一喜,白骨精出自《西游记》,瞽目老人定是领着金蟾宫从西门出去了,赶紧拿了布条向西门跑去。
瓜州城里乱成一片,早先被官兵驱赶的百姓,此时拿着棍棒任意殴打落单了的官兵;众人都向东门涌去,西门边只有无精打采、奄奄一息的几个人。
城内爆炸声频频,西门边守门的官差早已经吓破了胆子逃命去了,金折桂出城门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两条腿又胀又痛,再也迈不开步子,近乎绝望一般瘫倒在城门边,只听两个人在城门楼上说话:“蒙武、牛六两个说有法子从花鬼头手上弄来《推背图》,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得手了没有。”
“蠢货!粮仓那边爆炸了,他们两个肯定死在里头了!都是你们磨磨唧唧,说什么怕惹急了那老东西,怕他将《推背图》毁了!据我说,没有不怕死的人,抓住了狠狠地打!看那老不死的不交出来。”
金折桂心漏跳了一下,瞽目老人竟是自身难保?
城楼上忽地有第三个人说了一句“老头手上有《推背图》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他跑不了!公子叫人都去渡口看着。”
金折桂不敢动弹,登时明白那绑架她的两个“官兵”不是宁王的人,不然怎又冒出一个公子。瘫坐了许久,夏风吹来,身上黏腻得难受,眼睛四处看了看,还是看不见瞽目老人,再一摸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她身上早有了许多细小的伤口,不由地着了慌。
“小姑娘,这边来。”一个穿着干净葛布衣裳的五十岁上下男人走来。
金折桂向后缩了缩,今时今日,身上还能干干净净的人实在信不得。
“是花爷爷叫我来接你的。”那男人手里拿出一另一段布条。
金折桂接过布条,看上面又写着“三打”三子字,心里信了,就一拐一瘸地跟那男人走,路边瞅见一个女人哀哀地嚎叫腿断了,看她一张脸被乱发、灰尘盖住,身上血迹斑斑,十分凄惨模样,辨认出是钟姨娘,狠心转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背图
月光惨淡地照耀九州,空气里满是烤糊的稻米香气还有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姐姐。”金蟾宫远远地看见金折桂,忘了金折桂的嘱咐,迈着短腿跑来搂住她的腰。
金折桂上下将金蟾宫摸了一摸,看他平安无恙,吁出一口气,一口气泄出来,只觉得右腿上疼痛难忍。
“老天爷慈悲降下几十道天雷下来,震得袁珏龙屁滚尿流!瓜州渡口叫个姓曾的少年领着人抢下来了。花爷爷要不要赶紧从那渡口坐船回京?”葛布衣裳的男子说,看金折桂依旧提防地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干的饼递给金折桂,“我姓范,单名一个康字。”
金折桂接过饼,忙拱手道:“失敬失敬,竟然是无着观里的范神仙,一时眼拙没认出来。”她五岁那年跟着金家人去无着观打醮,见过范康,范康原本穿着道袍也没什么仙风道骨的气质,此时换上葛布衣裳,越发看不出是个出家人。肚子里饿得受不了,赶紧将饼胡乱塞在嘴里。
瞽目老人腰上依旧挂着羯鼓,苍老的脸颊鼓动两下,“不妥不妥,那曾姓少年未必当真姓曾。宁王造反,英王、秦王按兵不动……,这实在不合情理。范康,你原是镖师出身,武艺了得,快些去告诉金将军、金阁老,就说金府少爷、小姐在我花鬼头身边,我花鬼头定会保得他们平安无事。”
金折桂搂住金蟾宫,眼皮肿胀得将视野硬生生占去了一半,眼珠子滴溜溜地看向范康。
瞽目老人赶紧低声对金折桂说:“小姑娘放心,范大侠是侠中大义之人,绝对信得过。你祖父金阁老,当初就曾得他搭救过。先前我跟你弟弟身陷县衙,袁将军他们都跑了,老朽眼瞎看不清路,幸亏有范大侠相救才逃脱。”
金折桂强撑着笑了笑,搂着金破禅拖着脚步走了两步。
范康若不曾听瞽目老人说破金家姐弟的身份,决计不会去想着两个狼狈之人会是金家的金枝玉叶。这一路上见多了危难之中依旧不忘摆上千金贵胄谱子的人,看腻了那些蒙着尘埃依旧不改秀丽面容连累身边父母兄弟的小姐,此时看见这两个这样识时务,竟是这样能放下身段、乔装打扮的,不由地心生好奇,看金折桂步履艰难,便说:“我出家前常年走镖,这些个跌打骨伤的病症我都会治。小姑娘去树下坐坐,叫我替你捋一捋腿。”
金折桂感激道:“多谢范神仙。”扶着金蟾宫在树下坐了,伸直了腿,等纤细的腿落在范康手上,不敢多看,忙扭过脸去。
只听啪得一声,没来及喊疼,脚踝处错位的骨头终于回了正处。
“……小姑娘只怕日后腿脚会不好,今日伤了腿脚,还走了那么多的路。”范康低声道,又递了一包干粮一瓶子伤药给金折桂抱着,“三位保重,范某去也。”
范康拱了拱手,便脚下生风地向远处去。
“爷爷,我们……”金折桂摸了摸腿脚,如今只求活命,至于日后会不会成了瘸子,那就听天由命吧。
瞽目老人说:“我们向金陵去,金陵是六朝古都,本朝鼎成帝迁都不过一二十年,料想你们那些富贵人家还留了老宅下人在金陵城。”
金折桂点了点头,听见树上夜枭阴测测地啼叫,蹲坐在瞽目老人身边说:“爷爷,有人要从你这边抢什么《推背图》,还说你有《推背图》的消息已经宣扬出去了。”幸亏知道他们跟着瞽目老人的络腮胡子、矮个子死了——应当死了吧,爆炸时她趴在地上都被冲击得肋骨生疼。
金蟾宫懵懂烂漫地问:“《推背图》是什么图?”
金折桂搂着他说:“就是唐朝人倒腾出来的,里头记着各朝各代的事,就算是没发生的事,都已经被推算出来了。”
金蟾宫乖乖地噢了一声,缩在金折桂怀中不动弹。
瞽目老人冷笑道:“无稽之谈,若果然一一记着了,那写着书的李淳风和袁天罡早已经位列仙班。小姑娘你腿伤了,可咱们耽误不得,赶紧逃命吧。那些人听说《推背图》定要追来,老朽眼瞎,他们轻易就认得出,咱们,就从树林里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一只枯老的手伸向金折桂。
金折桂也歇了一会了,拉着金蟾宫搀扶着瞽目老人,心想等到了有人的地方他们再分开,才想,就觉手心里痒,用心去感觉,却是瞽目老人在她手心里写字,闭着眼细细去辨别是什么字,先感觉出一个范字,后来,又是一个奸字!范奸二字何在一起,金折桂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这意思岂不是说范康是奸人!那他方才答应去金家报信的事定然做不得准。可是范康原本是无着观的活神仙,没事跑来这硝烟滚滚的地方做什么?想到神仙二字,又往那《推背图》上想,暗道范康定是也来算计那什么《推背图》的,有了《推背图》,他越发能将“活神仙”的位子坐得安安稳稳。
金折桂心里忐忐忑忑,待要提出跟瞽目老人分开走,又觉此举太过凉薄,今日若非瞽目老人,钟姨娘、宋奶娘一喊,金蟾宫年幼无知定会露出破绽,这也算是受了瞽目老人的恩情;再说,范康未必不会以为他们姐弟从瞽目老人这边拿走了《推背图》。如今宁王的兵马要捉拿他们姐弟,一个什么公子还有一个范康要从老人这夺取《推背图》,同是天涯沦落人,瞽目老人并未舍弃他们姐弟,她也不能舍弃这老人。眼珠子转了转,将范康的算计想了又想,忽地想到了《连城诀》,暗道范康既然是奸的,他定然在心里盘算着叫他们姐弟跟瞽目老人患难见真情,感情一日深似一日,然后再出手设计夺了老人性命,老人垂死前,只见着他们姐弟,定会将《推背图》给他们,然后他们姐弟年幼弱小,范康来夺,他们护不住那什么《推背图》不说,还会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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