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折桂素来是不惮以最大恶意猜度人的性子,这瞽目老人的所作所为她是看了许久,才肯将金蟾宫托付给他的,此时既然那范康是奸的,她就将计就计,暂且叫范康保护他们一路。
金折桂手指在瞽目老人手心里掐了下,低声将自己的揣测说了一番,然后虽扶着他向前走,神色却不似早先那般亲近,走了大半夜,夏虫的叫声渐渐停歇。
此时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深夜,瞽目老人说:“歇歇吧。”
金折桂哎了一声,抱着干粮走站起来说:“爷爷,我去找点水来。”
“去吧。”
金折桂拉着金蟾宫一起走。
月光似纱、树影如水。金折桂莫名地觉得树丛里鬼气森森,有意偷偷拿了干粮给他们姐弟两人吃,吃过了,两人才慢慢地回来。
金折桂做出懊恼模样,捂着金蟾宫的嘴抱着干粮故作惊慌地说:“爷爷,不好了,遇见几个不讲理的人,将咱们的干粮抢走了。”
金蟾宫纳闷地呜呜两声。
瞽目老人张了张嘴,无奈地抹去嘴角流出来的涎水,“罢了罢了,且忍忍吧。”
“呜呜,都是我不好。”金折桂嘴里不住地假哭。
金蟾宫要拿干粮给瞽目老人,被金折桂掐了手。
金折桂抱着金蟾宫在树林里坐着,看他困得很,便拍着他睡觉,等听见金蟾宫小猫一样打着呼噜后,便自己也闭了眼睛小小地睡了一会。
翌日,和煦的阳光洒下来,瞽目老人拍了拍羯鼓说:“走吧。”
金折桂便赶紧领着金蟾宫跟上去,路上三不五时地借着找水、如厕,偷偷地领着金蟾宫吃干粮。
瞽目老人饿了两天,渐渐头脑发昏走不了路。
金折桂又假哭说:“爷爷再熬一熬,看我布个陷阱去抓兔子给你吃。”说完,留下金蟾宫,便向树林里走,找到禽兽走出来的小径,依着上辈子看过的《荒野求生》,寻了木桩、树枝、小树杈,先将树枝固定在树桩上,再将树枝柔韧的一端绕个圈,用树杈固定在小径,最后拿出干粮撒了些微末在圈里,有意喃喃道:“花爷爷,我得将蟾宫送回家,干粮不够,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命了。”说罢,便又回瞽目老人身边,抱着金蟾宫,死来想起,给他讲了个《丑小鸭》的故事。望了眼一直默不吭声由着她行动的瞽目老人,眼睛一湿,暗道范康那奸人千万没走,千万一路跟着他们才好;范康不知道《推背图》下落前定不会叫瞽目老人死,回头看有没有抓到猎物,就知道范康到底跟没跟着。
瞽目老人耳朵灵敏,正昏睡着,忽地说:“丫头,猎物上钩了。”
金折桂笑道:“当真?”拔腿向自己布下陷阱的地方去看,果然看见一只灰兔被吊在树枝做成的圈里,只是那兔子只能微微挣扎,不甚活泼,一看便知道是旁人打来,然后再有意吊上去的。这人,定是范康了!
没得《推背图》,范康怎会叫瞽目老人死!
金折桂装作眼睛只看见兔子,实际上自己做的机关细看看,看出几处变动,见是江湖经验丰富的范康替自己调整了机关,将他那经验学了去,提着兔子欢快地去给瞽目老人摸了摸,然后从瞽目老人那边拿了小刀片,避开金蟾宫杀了兔子,剥了兔子皮,将内脏拿出来。
金折桂将这些收拾好,脸色已经是煞白,慢说是兔子,就算是鸡,她也没杀过,此时将那些血腥的事都做了,胃里的酸水不停地涌上来,将兔子交到瞽目老人手上,看他眼睛虽瞎,却干脆利落地生火烤兔子;又看金蟾宫围着瞽目老人转,不觉心里辛酸地落泪。趁着瞽目老人去烤兔子,又料到范康在看,便“偷偷”翻了瞽目老人的东西,好叫范康明白老人没将《推背图》带在身上,东西一样样翻开又放回原处。将这些看似没意义,却关乎他们性命的事做了,才也去火堆边去看兔子。
兔子渐渐被烤熟,虽没有盐巴作料,但饿了几日的人闻到那油腥味,也不禁流了一地口水。
金折桂用刀片将兔子腿撕下来,为表示她对瞽目老人的怠慢,先将兔子腿给了金蟾宫,才又撕了肉给瞽目老人,最后想想剥了皮的兔子血淋淋模样,胃里不住地泛酸,强撑着吃了两口,再咽不下去,走到树后将吃下去的兔子肉吐了出来。
瞽目老人正撕着肉吃,忽地耳朵一动,听见远处有声音,料到是有人看到烟火、闻到肉香过来了,再之后,那脚步声就没了。料想那人是被一直盯着他们的范康解决了。他抬起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无声地对金折桂说:“丫头,干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病弱贵公子
金折桂得了夸奖也笑不出来。
夏日的树林中草木茂盛、蚊虫无数,除了些许凉意令人心里舒坦一些,此外无论坐卧,都叫人黏黏腻腻的不自在。
金蟾宫虽年幼,但如今姐弟两个相依为命,他也渐渐懂事,不像早先那样娇气。
金折桂、瞽目老人确定了范康跟在后面,这一路上就有意露出彼此猜忌模样——若范康看见他们彼此信赖十分亲近,定会早早地用计谋来抢《推背图》。
金折桂频频布下陷阱,引诱范康将猎物放在她的机关里,如此一来,干粮就省下来了,一路只吃范康送来的各色野味果腹;虽有其他人靠近,但范康为独得《推背图》,奋力阻拦其他妄想靠近的人。
鸟啼蝉噪声中,金折桂、金蟾宫跟着瞽目老人走进了树林深处,七日后日暮时分,忽地听到远处的厮杀声传来。
金折桂低声问瞽目老人:“范康遇到劲敌了?我们要不要甩开他?”
瞽目老人摇了摇头,“范康走惯了山路,他看着一路地上留下的蛛丝马迹就能找到我们——且,有人追过来了。”
金折桂紧紧抿着嘴,紧张地护在金蟾宫跟前,原本按着她的意思,有人来,她该跑开,可如今她腿脚不好,跑不远。如此不如不跑。
只见葱葱郁郁的树林中跑来四个人,那四个人都穿着一样的灰色袍子,看模样是四个大户人家的护院。
“花爷爷,我们公子从袁将军手里抢回了瓜州城。公子请花爷爷去瓜州城里小坐片刻。”当先一个不怒自威的护院先开了口。
金蟾宫小小年纪紧张地靠着金折桂站着。
“你们公子无名无姓吗?既然诚心来请,连个姓名都不肯通报吗?”瞽目老人连声问。
那护院抱拳道:“主人家姓曾。”
瞽目老人不屑地嗤笑:“曾?五湖四海,哪户曾家这么大口气将瓜州城占下。”
“老前辈不信?老前辈既然是神算花鬼头,那请老前辈算一算,晚辈,到底姓什么。”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少时,便见一个银绦束发一身白衣的公子缓步走来,少年身后,跟着的,便是那日在墙头振臂一呼,用言语激得百姓攻向袁家军的持剑少年。
那公子生得十分柔弱,脸色苍白、五官姣好、瘦高身量,虽一身白布衣裳,却分明是个病弱贵公子。
瞽目老人说:“公子叫我摸一摸。”
“放肆!”护院斥骂。
曾公子说:“无妨。”人走到瞽目老人跟前,素来平静的脸竟然有些激动、仓皇,一双如玉的手托着老人枯瘦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老前辈摸出我是谁了吗?”
瞽目老人无神的眼睛猛地睁大,暗淡的眸子里没有一星半点光亮,放下手道:“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那公子神色稍稍激动后又恢复平淡,“老人家,可摸出我日后如何?”
瞽目老人道:“公子快些回西北吧,那边才是公子一展宏图的地方。这边……多留是祸。”
曾公子眉头微蹙,少顷舒展开,“多谢老人家指点。”
“公子,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占下瓜州,怎么能回去……”脾气暴躁的持剑少年正在得意的时候,怎甘心就这样丢下瓜州,忽地拔剑对着瞽目老人,“老头,速速将《推背图》交出来,不然,你们祖孙三个谁都别想跑。”
曾公子伸手拨开少年的剑,“蒙战,休得无礼。”又对瞽目老人抱拳,“老前辈,得罪了。这位蒙小弟的哥哥在瓜州里失踪,他心里着急,才会出言不逊。老前辈见多识广,请问前辈,七日前瓜州粮仓被几道天雷夷为平地,这是什么缘故?”
瞽目老人胡诌道:“宁王无道罢了,并非什么大事。”
曾公子显然不信这话,待要追问,只见一个灰衣护院跑来,“公子,袁珏龙去而复返,又带人向瓜州袭来。”
曾公子波澜不惊地道:“既然如此,弃了瓜州城。”,和蔼地搀扶住瞽目老人说:“老人家,兵荒马乱,你们祖孙三个赶路实在太危险,不如与我们作伴吧。”不容分说,便搀扶着瞽目老人向前走。
姓蒙的少年收了宝剑,心里十分可惜丢了瓜州城,矮下身子对金蟾宫说:“来,我背你。”
金蟾宫牢牢记着金折桂的叮嘱,此时有事不看金折桂,反去摇晃瞽目老人的手,瞽目老人推了他一下,“去吧,老朽跟着呢。”
金蟾宫这才肯伏在蒙战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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