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运气当真是好!幸而把前面那只让给了汪婕妤,不然怎么有这样的造化。”良辰眼睛亮晶晶的,还没从她主子晋升的喜庆里出来。一旦见周围人远了,就贺喜说道。
云露但笑不语。
和乐近前一些,默然低声道:“那个领头划桨的人,主子曾见过。”
良辰抬眸,疑惑地歪头看向云露。
云露向后斜了和乐一眼,没有否认,反是提点良辰道:“划舟之人皆是宫苑里的侍卫,我见过或者没见过,大多都记不得了。但第七只舟上的那个人,却曾让我印象深刻。”
“观一个人,除了面相姿容,仪态气质,行走坐卧最要仔细。我曾与那人迎面相逢,他寻常行如虎步龙奔,大马金刀,遇事又如角鹿急速,迅捷猛烈,即便出身不贵,也早晚能出人头地。”
良辰听傻了眼:“主子只见过一面,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和乐也瞧出来了。”一阵风动,云露抬手扶钗,示意她去看后面那个闷声不响地宫女。
“奴婢是因擅画肖像,又多为妃嫔主子们上妆,因此对人的形容更为在意罢了。那位大人眉头昂起,可见其气性刚强,双目平视,可见其性情不过于急躁,兼具二者,正如主子所说,不是出身权贵,便是本领高强。”和乐仍不曾笑,只是口中言语详尽,不似平常简单精炼。
良辰惊诧地看着她,云露则微微一笑。
她肯提点良辰,又能说到这一步,可见有为她所用的意思。只要不涉及皇上,她还是能信任的。
主仆三人因说了这番私密话,离队尾也有些远了,此时骤然被齐声的惊呼打断了交谈,不觉往前方的众妃嫔间看去。
岸左为湖,右边则栽种了树林子,夏日绿荫如茂,可供人赏歇。方才好像是一个黑影儿从树林里窜出来,才惊得妃嫔们齐呼。
“主子?”和乐请示。
云露当即道:“去看看。”
等她们赶到人聚处,才发现众人身前,赫然躺着一个禁军打扮、满身狼狈的男人,他手捂受伤的左臂,面部微微发青。提着刀竭力起身,俨然还想再次入林。
云露没看见,和乐看见这个人之后,眼睛迅速地往林中一瞥,继而微微垂眸。
别看这些妃嫔平日刀锋剑影,你来我往,暗杀下毒都不在话下。然而一旦对上这种实打实的血/腥,就立刻慌了手脚。有胆子小的,乍看到他指缝里流出的暗红血迹腿就软了,全然不敢往林子里看,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才人是冷静的最快地一个,她迅速吩咐宫女去禀报皇上,然后劝众人先行回沧海楼一避。
花美人虽也慌张惊惧,但她强自镇定,借着机会安抚一些胆小的妃嫔,陪着她们离开。
众人还未撤离开几步,就见林中又跌撞出一人,满目惊恐,结结巴巴地磕字:“曲……曲公公……”
乔贵嫔立刻停住了步伐。
“什么曲公公?”
那人转过脸,竟是面熟的人,正是跟过皇上几日,却又被打发回宦官局的福寿。他抓着发问的人像救命稻草一般,答不对题的连连道:“是曲公公,一定是曲公公……眉心有白疤,没错……没错……奴才见过……”
“说清楚!”
一向性子温和的乔贵里厉声一斥,让福寿紧张地磕了几下牙齿,才变成哭出来一般地模样,面白心惧地答:“林子里有蛇……”
蛇!
还没走远的妃嫔立刻白了脸,再一想到禁军侍卫手上那暗色的血,不由一个哆嗦,再不犹豫,立刻撤离。
她们却没来得急想,曲公公和蛇,又有什么关系?
云露最先见到那个禁军侍卫的长相时,便觉得有些眼熟。蛇她倒是不怕,既然有护卫在,可见拦住了它,但此地局面不明朗,不宜久留。
她思忖须臾,吩咐几个小内侍去将这侍卫抬到湖边,让他们用干净的湖水给他清洗伤口,须得洗到腐脓败肉尽去,疮口见到白筋为止,再送去太医院救治。
毕竟若是蛇毒中的火毒,移动会加速血液流动,致使毒液扩散。
“我……我还得入林……”禁军副都督方淮方大人口里虚弱,却满身为国英勇奉献的正义凛然。
云露将要离去,听他这般说,冷笑一声:“这位大人要进去做什么?拖别人后腿,还是为蛇奉献最后的晚餐?”
方淮其实早就觉得这次的毒蛇不比以往,毒性烈得连他都要受不住了,但忠心还得表给别人听啊。他是没想到这个看着幼嫩的小妃嫔,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噎得他当即无言。
“您要是挣扎得过这俩文秀柔弱地小公公,尽管去没人拦着。”她轻飘飘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文秀柔弱地小公公:……
强壮勇猛的副都督:……
回到沧海楼,皇后已收到了消息,皇上不在,只由她先行调度安排。她们这些没权利的妃嫔就先被送回了各自的宫殿,静候消息。
云露回宫后便派出了小福子去打听,一直到日落西山,天布霞云,小福子才匆匆跑回来,猛灌了一口水,抹了嘴,整了整衣襟躬步走进殿内。
见他进来,云露抿了口茶,问他:“打听到什么?”
“我的个乖乖哎,主子您绝对想不到。”小福子眼里惊奇未褪,忙不迭地禀报道,“那福寿公公说林子里有蛇,那真不是骗人的,听说是南地的斗睛蛇,那蛇性最毒,蛇皮色彩鲜艳,头后一对大鳞,身细却足有五六尺高……”
他一手比划着,让人仿佛真见到了那条蛇,良辰听得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
他话锋一转,又道:“今儿不是端阳节么,因雄黄酒可退蛇虫鼠蚁,所以端阳节饮雄黄酒慢慢成了风俗规矩。可没想到,那条大蛇——正是曲公公饮下雄黄酒,现出了原形变的!”
云露险些一口茶喷在他脸上。
……这是在演白娘娘传奇呐?
“奴才也不信,可听人说,曲公公旧年眉毛这儿受过伤,留了疤,往日都画眉盖住了,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那条大蛇好巧不巧,眼睛上方正有一条伤疤,角度粗细,与曲公公的那道一模一样!”
小福子一脸后怕地拍拍胸脯,紧着道,“还说曲公公险些伤了皇上,是有禁军的人护住了才保皇上无事。皇上坚决不肯信那蛇是曲公公变的,下令封口,如今正着人找失踪的曲公公呢。”
曲怀仁要真是毒蛇化身,那先帝的万分宠幸,识人不清,不是要被天下百姓耻笑唾骂?
皇帝就是再不孝也不能把传言扩大到坊间。
但权贵高官之间,自然会有所耳闻。
云露跟听笑话传奇似的听了这一通,脑袋里晕乎乎地,她原先想着前朝有大动作也不过是胡乱猜测,怎么立刻就成真了。
若此事真是由皇上策划,这一招怎么听的这么耳熟呢?
“往年曲公公就不曾饮雄黄酒?”
小福子微诧:“主子您不知道?曲公公从不饮酒,除了喝过一杯先帝御赐的佳酿,平日滴酒不沾。”
这么一来,倒让传言更说得通了。
不过曲怀仁行事如此谨慎,竟还是着了道。想来延熙帝暗度陈仓有方,隐忍到今日,这一招釜底抽薪使得更是果断利落。没了曲公公,他那一伙儿的人,可不是再也生不着火了。
无论后妃听了这个消息有多欢欣鼓舞,而依靠曲公公的怜妃有多惊诧慌乱,第二天,在曲公公的屋子里发现那条受伤逃跑的斗睛蛇的事,皆在私底下传得人尽皆知。
良辰已经抛开了一开始的害怕,为云露梳头时笑眯眯地道:“早前她还说主子是玉妃娘娘附身的呢,如今曲公公成了蟒蛇化身,看谁毒得过谁!”
云露一乐,摇了摇头,良辰虽傻,也有乐趣。
她正支了下巴,慵慵然在妆奁里挑拣钗环,后面的声音好一会儿没见起,她一抬头,铜镜里映出五爪金龙的绣纹,那穿梭在她发丝间的梳子,也已被金龙的主人掌控。
皇帝见她发现了,方俯□,贴近她白皙的面容。他疲倦却微笑着的面容映在里面,使她微微一顿,坐在绣墩上的身子转了过去。
入目,他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
她不像平时那样淡然,起身握住他的手,圆睁着大眼儿问:“皇上一夜不曾休息?”
“朕没时间。”
“没时间跑来臣妾这儿做什么,想吃汤药还是喝冷水?还不休息去。”
“别人巴不得朕去,你偏要赶朕。”皇帝有一刻放松的笑,将脑袋抵在她肩窝处,大半的重量移过去,他只慢悠悠地道,“朕就是谢谢你来了——方淮倒没骗朕,果然是你吓唬得他。”
作者有话要说: “没时间跑来臣妾这儿做什么,想吃汤药还是喝冷水?还不休息去。”
“别人巴不得朕去,你偏要赶朕。”皇帝有一刻放松的笑,将脑袋抵在她肩窝处,大半的重量移过去,他只慢悠悠地道,“朕就是谢谢你来了——方淮倒没骗朕,果然是你吓唬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