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儿别怪三叔记恨你爹,他在外边两年,满心欢喜地回来看望咱们,进门瞧见的却是这么个家破人亡的景象,他心里没法不恨啊。”
“可是夜儿也别担心,你三叔虽然说起来恨得牙痒,其实他真要是见了你爹,也不会下得去狠手的。他是个念旧的人,咱们兄弟一场,他说的再狠,心里也还是软的。再说当日之事虽因你爹而起,毕竟也未必是他的本意,只是误交匪类而已。大伯我这些年若说是气,也不是气你爹当初做的事,只是气那天之后,怎么能一去不回头呢,只要是再回来,我们怎么也还都是兄弟。”
喘了口气,郑岳平又接着说道,“回头再说你的婚事,大伯说话你也许不爱听,方路昇那孩子是不坏,可是却也不是顶好的。别说你三叔心气高看不上眼,就是大伯也不甘心就让你跟了他。自小咱们家就只有你一个女娃,从你落生那一天,就给你宠上了天,谁不是把你捧在手心里护着的。那时候跟你爹和三叔一起吃酒,总说着等咱们夜儿长大了,若非是个俊勇神武、文才武略全拿得出手的主,就算皇帝老子下了聘,咱们老哥仨拼了命也不会给他。”
“这次方家有意悔婚,我知道夜儿心里不好受,可是大伯倒是觉得挺好,你要是就此断了念想,大伯和三叔就是寻遍天下,也定是给你找个最好的人家,能配得上你的人嫁过去,才是了了我们哥仨当日的念想,也才算对的起你娘。所以,夜儿啊,忘了方路昇吧,这页就这么翻过去,咱们从此不提。那个配的上你的人,早晚会出现的。到时候把你交给他,我们也才算真的放心。”
说了太久的话,郑岳平似乎有些倦了,又也许酒意渐渐犯了起来,说完最后一句话,郑岳平忽然沉默了下来,一会儿的功夫便传来轻轻的鼾声。夜昙双手握住郑岳平刚刚一直攥着她的那只手,一直静静地听着。看见郑岳平熟睡了过去。才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于啸杉,昏暗中只见一对盈盈闪烁的黑眸,定定地注视着自己。夜昙一时接收了太多的消息,似乎消化不掉,便也只是迎视着那对黑眸发呆。车里一时间除了轻微的鼾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一会儿,车架驶进了了庄子里,几个人抬着郑岳平出来,郑岳平迷迷糊糊地似睡醒了过来,看见夜昙只含含糊糊地说着:“夜儿啊,别怪你三叔,他疼你啊,他真的是打心坎里疼你。”
“夜儿知道。”夜昙轻轻地应着,郑岳平满意地笑了笑,头一歪又熟睡了过去。
于啸杉回头对跟着的菊香和婓玲说道:“带夜昙小姐回去歇着吧。”又望着夜昙说:“夜儿,我去帮你大伯安置好,你自己早点歇着。你大伯今日吃多了酒,他说的话,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爹跟我们之间你的事,你别去想,也别去管,方路昇的事,也等他回了信儿再说,今日只管好好地睡上一觉,听见了么?”
说完话,于啸杉才要走,听见夜昙的声音柔柔地喊了声:“三叔。”
“嗯?!”于啸杉回头,疑问地看着夜昙,夜昙眨了眨眼,并不言语,脸上一片暖暖的神色看着于啸杉,半天才又摇摇头说,“没事了,三叔,我去歇着了。”
安置好郑岳平,于啸杉刚进了院子,柱子便跟着一起进了屋里。于啸杉挑眉看他。柱子关好门,走到他近前说:“三爷,有两件急事要跟您通秉一下。”
于啸杉四平八稳地坐下,倒了盅茶水端起来说道:“讲吧,都是什么急事。”
“三爷,一是刚才您原本让我跟着那人,又喊我回来,我不甘心,虽是没跟着,但是去了她才出入的店铺,问了掌柜的。掌柜的说,这个人是常客,虽是不知道住哪,但是有几个月总会来一趟,已经有一两年的功夫都是如此了,我便安排了人盯着,下回若是再遇上,定会跟着回去,探好住处。”
于啸杉面露满意的笑容说道:“行,你小子倒是长进了,不用我嘱咐,就知道该做些什么。这事办的不错,回头记得领赏。还有什么事?”
“哦,第二个事,咱们去方家的人快马加鞭地回来了,您去老爷那屋的时候才进的院,这是他带回来的书信。”说着,柱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于啸杉,于啸杉拿起信,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拿了半晌还是放到了一边问道:“回来的人说没说方家那小子怎么说的。”
他就说方家那小子看完信就泪流满面,让人搀扶着起来,写了这个东西交给他,至于写的什么他也不知道。方家小子也没多说话,嘴里就是反复念着,“夜儿,夜儿”,似是魔障了一般。
于啸杉长叹一声道:“虽是个不成器的,倒也是个痴情的种。行了,你下去吧。”
回过头复又拿起信,琢磨了会儿,起身去了夜昙的小屋。
作者有话要说:
☆、放手
夜昙还没有睡,今天,似乎无论为了哪一桩事,也都不是个能轻易能入睡的夜晚。路昇的事也许明日便可知道结果,暂时可以先不去想。那自己的爹呢,若八年前的往事,果然如大伯所说一般,爹是否总该当面跟大伯道个歉呢?
娘,原来是这样去的,还带走了自己永远都不会见到的弟弟或是妹妹。那儿时浅浅的印象里,那会儿娘的肚子似是还没显,但也总是会拉着她的小手覆在肚皮上,一脸满足幸福的笑容问她:“夜儿,是喜欢弟弟呢?还是妹妹?”
夜昙说不好心头到底是一番怎样的滋味,是恨吗?似乎也并不,对自己的爹爹,她是怎么也恨不起来的。如大伯所言,即便所有的事情果然没有任何误会和曲解,这样的结果也一定不是爹的本意。而,这些年,自己跟在爹的身边,鲜少能见到他开怀的时候。他,心中一定也是有愧疚的吧?
是不是该去告诉爹一声,不要再这么躲下去了,否则穷此一生东躲西藏,又有何意义?三叔……该也是不会太为难他吧?会吗?
夜昙似乎又不能十分确定,三叔发起狠来的样子她见识过,冲动之下真的会伤到爹爹吗?可是,就让他们这么下去吗?自己夹在中间,是一辈子不去见爹了,还是某一天必须选择的时候永远离开大伯和三叔?
夜昙的脑子越来越乱,到底要不要去找爹,告诉他三叔和大伯其实心里还是惦记他的?可是自己真的能保证爹现身之后,并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吗?若是到时候并非如此,自己又该如何。可是还跟以往一样逃避下去吗?那到底何时才能是个尽头呢,等着三叔亲自承诺不会伤害爹?会有那么一天吧?可那又似乎至少不是现在。
才想的头痛欲裂,夜昙听见门外于啸杉的声音极低地轻唤着:“夜儿,可歇着了?”
夜昙赶紧披衣坐了起来,应道:“还没,三叔,您有事?”
夜昙出了外屋,菊香已经开了门,于啸杉在门口犹豫了下,从怀里掏出信递给夜昙说道:“夜儿,方路昇的信。去方家送信的人连夜赶回来,才送到的,我怕你等的着急,就先给你送过来了。”
夜昙听了,一时顾不得礼貌,也没请于啸杉进屋,便急忙从于啸杉手中拿过了信,展开,急不可待地读了起来。于啸杉站在门外,一时有些犹豫,过了会儿才说道:“夜儿,回去屋里到灯底下再看,这太暗,别把眼睛看坏了。”
夜昙也不抬头,凝眉看着信,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菊香看这爷俩都不动,只好把手里执着的小油灯举到夜昙的跟前,给她尽量地照着亮。于啸杉看夜昙似乎无意跟自己说话,这会儿天也已经太晚,便嘱咐道:“夜儿,看完就早些睡,什么也别多想,甭管方路昇那小子说了什么,明天再跟三叔和大伯念叨,别自己胡琢磨的。”
夜昙仍是没有抬头,眼神停留在信的末尾,似是已经看完,人却还是一动不动,于啸杉又停留了片刻,看夜昙仍是不说话,叹了口气,让菊香掩上门,自己扭头回屋。
才走出两步,忽然听见菊香的惊呼声:“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呀?”
于啸杉想都没想,急速地转身回去推开了门,正看见菊香打掉夜昙手里正燃着的信件,信纸落在地上,又闪烁出个火苗,渐渐暗了下去,只剩下一些边角和灰烬,带着星点的火星。
于啸杉过去,一把拉起夜昙仍擎在灯前的手,上上下下检查了下,没有丝毫的烫伤痕迹才放下心来,皱眉问道:“夜儿,你这是干什么?也不怕烧到自己。”
夜昙抬眼去看于啸杉,眼底带着一抹深深的绝望与无助,于啸杉仍握着夜昙的那只手,忍不住攥的更紧,几欲上前把眼前这个强撑着不甘落泪的女子拥进怀里,却只觉得,双脚似有千斤重量,一步也迈不动一般,只是定定看着她。
半晌夜昙却面皮一松,忽然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只到了嘴角,眼底深处仍是一片晦暗,迅速地说道,“三叔,早些回去睡吧。我也累了。”说着,从于啸杉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扭头进了里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