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啸杉轻咳了下,清了清嗓子,低声回道:“我。”
外间屋子里一阵慌忙穿衣下地的声音,语气里有些慌张地应着:“三爷,这就来,这就来。”
于啸杉一时倒有了些尴尬,刚才只是看见屋子里的灯没有熄,才下意识地打了门,此时看来屋里的人怕是早就歇下了,至少下人们已经睡了,自己这样深夜来访,却也没什么要命的急事,甚至说不出到底是为个什么,反倒显得过于唐突,才张口说了句:“没事,你们歇着吧,我走了。”眼前的门已经应声打开。
菊香有些睡眼惺忪地擎着灯,恭恭敬敬地说道:“三爷,您来了。”
于啸杉越过她的肩头,看见了她身后的夜昙,一袭月白色的睡衣,外边披了个淡青色的袍子,长长的乌发没有绾起,柔顺地倾泻在身前,在灯影下泛着清亮的光泽。一张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似乎又瘦了些,更显的那双盈盈的黑眸突兀的大。这会儿夜昙的神色难得的柔和而乖顺,对着于啸杉暖暖地一笑说道:“三叔,您回来了,找夜儿有事?”
于啸杉看着几日不见的夜昙,半晌才回过神来,“嗯,刚进家门,看你的灯还没有熄,就过来看看你,还没睡吧?”
“嗯,还没。”
于啸杉看了眼一旁哈欠连天的丫鬟说道:“菊香,你去歇着吧,我跟夜儿说几句话,不用你伺候着了。”菊香迷迷糊糊地应了声,便回去了外间的卧房。
夜昙一侧身,于啸杉跟着一起进了里间。矮榻的茶几上点着油灯,漆黑的夜里,昏黄的灯光带着丝丝的暖意笼罩着小屋的每个角落,几上是夜昙做针线活的小筐,灯下还是几日前绣的那只荷包,如今看着已经快要绣完。
于啸杉在茶几的一旁坐下,夜昙坐在了另一边,一时两个人都有些沉默的找不到话头。于啸杉无意识地摆弄了下绣筐里的针线,有些无话找话地开口道:“夜儿,怎么又在灯底下绣这些,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也不仔细着点自己的眼睛。”
“嗯,闲着没事睡不着,随便绣了几下,以后白天里再弄。”夜昙说道。
“手好些了么?也不说好好养着,针线活虽不用什么力气,到底也是要活动的,白天里也是少做点,都全好了再说。”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夫说基本上好了,不耽误做事。”
于啸杉无奈地叹口气,也不再多劝,只是说道:“这几天过得可还好,怎么又瘦了些?莫不是天天都跟今天似的,睡得这么晚?”
“没有,只是今天许是晌午的时候,睡多了会儿,这会儿才不困的。”夜昙回完话,屋子里霎时又恢复了宁静,只听闻二人的呼吸声伴着偶尔油灯燃烧的噼啪作响。
“听柱子说方路昇回家了?”于啸杉琢磨了下,还是主动提起了方路昇。
夜昙的眼神里迅速地闪过了一丝落寞,有些失神地回道:“前几日就走了,方伯伯身体染恙,派人让路昇回去看看。”
“哦。”于啸杉应了声,忍不住问道:“既是方路昇已经走了几日,夜儿怎么还在这住着。这个小屋比给你安排的那个屋子可是小了许多,起居、家什的也不如那边周全,当日里也不过是暂时让你方便照顾方路昇,这会儿他既然回去了,你还不搬回去住?”
夜昙低垂着头,不想解释说这个院子里还留有方路昇的气息,让她觉得有一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只是柔顺地回道:“这住着也算舒坦,一时倒有些懒了,明日里我就搬回去。”
于啸杉似乎也再无话可说,便站起来看了眼夜昙说道:“早些睡吧,夜儿,才几日不见你就清减了这么多,倒好像是你大伯和我没有照顾好你似的,你自己少走些心思好好休息,姑娘家生的胖些才水灵。”
“嗯。”夜昙又点头,也站起身来,跟着送于啸杉出门,走到门边,于啸杉才要跨出门槛,忽然觉得一双小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襟,于啸杉回头,对上了夜昙有些凄楚的目光,听见她声音低低地说着:“三叔,路昇回去几日了,也没个信儿回来,不知道方伯伯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前几日您不在家,我也不知道央谁去问个消息,您回来了,能不能去派人问问,到底是怎么了,我这心里,这些日子总是有点不安生。”
夜昙的手仍下意识地拽着于啸杉的侧襟,双眼无助而祈求地看着于啸杉,恍惚间仍似那个曾经五六岁的女童,闯了祸来求助他那般无措。于啸杉忍不住拉过衣襟上牢牢抓着的那只小手,那只手柔软而冰冷地握在于啸杉手中,于啸杉只觉得心头也是一阵的冷意,在夜昙这样目光的注视下,甚至有了丝淡淡的愧意。忍不住攥紧了那只小手承诺道:“好,三叔明日一早便让人去给你打听个消息。”
只一刹那,夜昙的眸子里便应进了一抹光彩,唇边堆满笑意地说道:“谢谢三叔。”
一股酸意瞬间狠狠地撞进了于啸杉的心坎,一时却不知道是因为心疼还是懊丧,甚至也许是一种微妙的醋意。那个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闯入夜昙心中的小子,此刻居然可以这样的左右夜昙的喜悦和悲伤,让于啸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手一松,于啸杉别过头去,说了声:“睡吧。”转身出了屋门。
作者有话要说:
☆、手段
第二日一早,于啸杉跟以往在家的每日里一样,早早地就去了郑岳平的屋子里,准备推他出去遛早。刚刚让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完的郑岳平看见于啸杉,有些意外地说:“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南边的事挺顺利?”
于啸杉跟下人一起把郑岳平扶进了轮椅里,一边推着往屋外走,才一边回道:“倒是比想象的还顺利了些,京里去的掌管此次赈灾的钦差是个小伙子,性情中人,跟我挺投脾气,没费什么周折就摆平了。”
郑岳平笑笑:“老三啊,你这些年确实是长进了,处理起这些事越发轻车熟路。”
“大哥,其实说穿了又有多难,到了咱们如今这个地步,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谁还非要跟咱作对不成。这官场、商场的,谁不是信奉多条朋友多条路,何苦与咱们为敌。”于啸杉不太在意地回道。
郑岳平也不再打听樊城的事,只是接着于啸杉的话头问道:“老三这话说的倒是在理,那方家的事,你又做了什么手脚?难道也是交朋友的路数?”
于啸杉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大哥,这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对方家,你若说我存了多少恶意,那到真是没有,只是也无半丝好感罢了。此次的事,说是做了手脚倒也不尽然,只是让人放了风声,传了话罢了,最后的决定还是他们自己做的,我也只是试探一下而已。”
“哦?说来听听,你试探了什么?”
“不过是让人在晋安城里放了话,说夜儿她爹是咱们岳啸山庄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会儿把夜儿放在身边,也不过是做饵。即便是跟方家的婚事,也是想要诱了贺老二出来而已。接着又让柱子代表咱们假意去促了下婚期,方家老头才得了信,知道咱们跟贺老二的关系,肯定是方寸大乱,不仅没应承下婚期的事,反倒假意称病召了方路昇回去。大哥,我没说错吧,就方家人的这点德行,怎么让咱们夜儿依靠一辈子。”
郑岳平只知道于啸杉定然是在方家的事上使了手脚,柱子斩钉截铁地说没伤了人,他才放下心来。倒也没想到于啸杉使出的是这么个招,一时倒有些哭笑不得。回头去问于啸杉:“老三啊,若是方家不怕因为娶了夜儿跟咱们结了梁子,反倒定下了婚期,你又当如何?”
“大哥啊,这些年我在外边闯荡,见的人多,这点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他们就干不出这有血性的事。反过来说,要真是我看错了人,倒也未必是坏事,方家老少要是真有这个担当,冒着得罪岳啸山庄的后果,也愿意娶夜儿过门,那对夜儿倒不失为是个好选择,这样的人家,这样的男子也值得她依伴一生。”
“哎。”郑岳平叹了口气,“老三啊,你这说法倒也没错,可是现下的局面,方家确实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好人家,可这也不能说,方路昇那孩子不行啊,若他只是迫于父母的压力毁了婚,却也是个难得的孝子,你这么做,可是当真地委屈了这俩孩子。你是没看见,方路昇跟庄子里呆着的时候,夜昙跟他一起,那眉眼里可全是笑意,恍惚着,让我觉得,咱们家那个夜儿又回来了。可是这方路昇才走了几日啊,夜儿就又变回来了原来的样子,不言不语,愁眉不展的。”
“大哥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是要我说,方路昇要真是个有担当的小子,自有办法说服他爹妈准了这婚事,我一直瞧不上的不就是他那窝囊不成器的样子。这会儿咱动了恻隐之心,就算他是迫于家里的压力,咱怜他一片孝心,还让夜儿跟了他。到时候真过了门,万一他家跟夜儿有点什么事,还能指望他给咱夜儿撑腰,夜儿岂不是不光剩下受气了,到了那时,咱们还鞭长莫及,管不得许多,又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