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弥补所有的缺失和遗憾,他想要把所有还来得及在夜儿身上实现的圆满全都实现。他无法让碧珊复生,无法让自己再站起来,他现在唯一能把握的就是夜儿的将来,他要给夜儿找最好的夫婿,他要让夜儿过最好的生活。
就仿佛当年哥仨喝着小酒,一起吹牛时说的那样,遍寻天下最好的男子,让夜儿嫁的风风光光,圆圆满满。那似乎是当年的兄弟三人说过的话里,如今唯一还能实现的吧。
自己能懂得他得这种执拗,这份苦心,只是,夜儿能懂吗?反过头怕只还会怪这个从小就宠着她的三叔,如今这样的不近人情了吧。
造化弄人,郑岳平一时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无力感。他如今要怎么做才能帮上老三,帮上夜儿呢。一声慨叹之后,郑岳平颓然地抚着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陷入了沉思。
于啸杉回了书房,他有摔东西的欲望,他有打人的冲动,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不知道该怎么使,满腔的怒火不知道该如何发。
夜儿,那个她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丫头,她怎么就不能懂得自己对她的苦心,怎么就看不出,那个方路昇根本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呢。
靠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于啸杉紧锁着眉头思忖了良久,喊人招来了心腹的手下柱子。让他过几日去一次晋安,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之后。于啸杉才长出一口气,顺手拿起来面前的几封书信。
书信都是他在外间的手下和生意上的管事的通传一些消息,看了几封,拿着最后一封信。于啸杉轻抚着额头思忖了一会儿,把信塞回信封,便又回去找郑岳平。
郑岳平还没从刚才的怅然里回过神来,看见于啸杉回来,心里倒一下子有些释然,便暖暖地笑着问道:“老三这是不生大哥的气了?”
于啸杉有些讪讪的表情:“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何时生过你的气,若气也是气方路昇那个混小子蛊惑了夜儿,恨夜儿自己不争气罢了。”
“呵呵,老三,你这些年处事圆滑许多,该知道有些事是急不得的,放下缓一缓倒未必是不好,你说呢?”
“嗯 ,大哥说的是,我沾上夜儿这丫头的事,心里总是急了些。这辈子除了大哥父子之外,夜儿是我最亲近的人,此番还是失而复得,有些事是我急躁了。大哥,这事我觉得也是缓一缓才好,如今我跟夜儿见面,我难免也容易火气上头,那丫头也是心里呕着气,倒不如暂时我们爷俩也别见面了。正好,南边米行有书信来,说是那边闹大水遭了灾,地面上逼着他们放粮,跟官府上起了冲突,我过去看看如何解决。也省的看着夜儿跟那个小子卿卿我我的来气,就当躲个清静了。”
郑岳平眉头微皱,“老三你跟我说实话,你此去果然是去南边米行平事,不是又有了老二还是谁的消息过去寻仇?”
“啧,大哥你这是怎么话说的,如今连我都怀疑上了么?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话,骗过你?真要去寻仇,又有什么必要瞒着你,真找到老二,我第一个就得把他带到你面前,先是磕头谢罪,然后再千刀万剐还是怎么样,也不会背着你行事的。”
看郑岳平仍有些怀疑的表情,于啸杉把刚刚那封书信递了过去:“大哥,您看,这书信可是千真万确。”
郑岳平抖开书信看完,眉宇渐渐舒展,“行,老三那你就过去一趟吧,一路上自己小心,到了地方跟地面上也客气着些,别动了干戈。”
“嗯,我心里有数,大哥,那家里的事你多关照点,尤其是夜儿那边,时常去看着些,可别让方家的小子得了什么便宜才好。”
“你呀。”郑岳平笑骂,“我在意着,你快去收拾收拾吧,多带点人照应着,家里的事别操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唔~~乃们冷淡我,孤立我,我抑郁症鸟。
☆、反思
夜昙此时没有时间去想三叔是不是会生气,大伯又是不是也有些不高兴自己的不懂事,她此时心里只惦记着方路昇。昏睡的方路昇面色潮红,嘴唇已经有些脱了皮,此时眉头紧紧地蹙着,嘴里却还在无意识地喊着夜昙的名字。每一次断续地呢喃,都似敲在夜昙的心尖上一般,浓浓的暖连带着淡淡的酸。夜昙心里感念着,这世上即便所有的人都抛弃自己,不爱自己,路昇却是那个在睡梦里也会想着自己的人,永远对自己不离不弃的人。
夜昙去拧新的帕子换方路昇头顶覆着的那一块,一只手吊在胸前,极是不方便,整个身子都要歪过去。贴身照顾她的菊香赶紧去帮她拧好,想要帮着她给方路昇换上,却被她执意接过,自己用左手有些费力地去把帕子换好,抚平。换完,犹疑着,一点点去握住了方路昇的手。
方路昇的手,白皙而修长,指甲修得十分圆润,指尖柔软,掌心干热,夜昙轻轻地拉起方路昇的手,略有些羞赧地贴在自己脸颊上,喃喃地说:“路昇,快些好起来吧,我只有你了,只有你还愿意对我好,疼我,照顾我。”说完就这么举着那只手臂,盈盈而深情地望着仍在沉睡中的方路昇。
天擦黑的时候,方路昇醒了,看见夜昙虚弱地笑了笑,两个人说了几句暖心的话,夜昙亲自一勺勺喂他喝了大半碗的白粥,沉了会儿,又把该吃的药吃了,就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会儿天,声音很低,让静悄悄地来到门外的于啸杉,听得十分吃力。
于啸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也跟手下都交代好了所有的事,原本也就该安置了。第二天一早很早他们就要启程,可是从书房回去的路上,他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这个院落。门外伺候的人看见他,原本要招呼,被他打手势噤了声。
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门外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夜昙的身子刚好遮住了方路昇的视线,于啸杉也看不清二人的表情,只能看到夜昙那单薄、瘦弱的背影,窄削的肩,盈盈一握的腰肢,乌黑的发松松地绾着,偏着头坐在那里,柔柔地说着什么话,于啸杉脑子里似乎霎时便能映出夜昙此时的表情,娇柔的笑容,暖暖的眼神。于啸杉想着,唇角不自觉地也有些微微上扬。
只是,偶尔俩人的对话里,似乎能听见成亲,生死不离的断续的字眼,于啸杉听了,那抹笑意顿失,拳头忍不住紧紧地握了起来,抬脚想要进屋,脚迈出的一瞬间,却又收住,深吸了口气,转头出了院子。
温风习习地吹着,天渐渐有了些暖意,月已经升了起来,被云彩半遮着。明天怕是要起风了吧,于啸杉恍惚地想着,负手缓慢地走在安静的石子路上。下人们大多都睡了,庄子里这几年就只有他和大哥两个主人,大哥一向早睡,而他若不是在外应酬,多半也是早早回房,读会儿书便也歇下了。于是,久了连下人们便也习惯早早地歇着。可是夜昙来了以后,于啸杉似乎再没早早地入睡过,时常是半夜才回屋安置,伺候的家丁有时早就倚坐在门边瞌睡了。
是啊,夜昙来了以后。
于啸杉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改变的似乎不仅仅是歇息的时间吧。还有那颗早就冰冷的心,仿佛重遇夜昙那一晚便被重新注入了热气。
夜儿啊,自己最后一次见时,那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好像还不及自己大腿高呢。却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襟骄横地命令说:“三叔不许忘了夜儿,三叔每次回来都要给夜儿带礼物。”想起那个场景,于啸杉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再后来,他便没有再见过夜昙。珊姐临终前说夜昙走丢了,好像是被府里的婆子拐走了。失血过多的珊姐,惨白再没有一丝生气的脸,只有眸子里闪着最后的那么一点光芒捉着他的手说:“老三啊,你替嫂子一定要找到夜儿啊,这辈子好好照顾她。”珊姐至死都没有闭上眼,心里牵挂着小小的,流落在外的夜昙。
于啸杉不是没有找过,可是那个时候,要做的事情太多,珊姐的后事,大哥的伤,侄子们的饱暖,日后的生计。所有的事都砸在只有十七岁的于啸杉身上,他再也没有更多的经历去全力寻找走失的夜昙。后来慢慢的事情顺利了些,所有的线索却又都断了,从此再无一丝夜昙的消息。
每一年去给珊姐上坟的时候,于啸杉都会久久地跪在坟前不愿起身,他心中有愧,没能完成珊姐最后一个愿望。更心碎于,那个美好的女孩儿,那个扯着他袖子娇憨地喊着她三叔的丫头,他终究还是给弄丢了,甚至连她是不是尚在人世都不清楚。
谁知道,她居然回到了老二的身边,重逢夜儿的那一晚,于啸杉心里的激动无法言表,似乎早就死去的那一半自己又重新地活了回来。他似乎又看见了某种早就被自己遗忘了幸福的希冀,找到了某种足以支撑他继续找回生活欢乐的华丽愿景。夜儿,代表了他全部最美好的希望与最幸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