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着牙,不让自己满眼的泪水落下来,深深地看了慕容麟一眼后,杨欢低下了头,合上了眼。
合眼的一刹,两大滴眼泪,倏地落了下来,砸进雪里。
慕容麟站在她的面前,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寒风夹杂着雪花,胡乱地扑刮在他俊美的脸上。
二人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哭嚎之声,和喊声一片的求饶声。
杨欢闭着眼,心如油烹地听着。
她希望慕容麟能赶快离开这里,希望刽子手能快点行刑,一刀下去,恩怨两销。
可惜,慕容麟似乎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打算,就那么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垂着眼,冷冷地看着她。
看她蓬乱的头发,小小的肩膀,小小的身子,看她身上单薄的藤黄色丝绵夹袄,以及同色的团花连璧裙。
他定定地凝着杨欢小小的身体,直凝到眼神失焦,灵魂将要出窍,然后,他缓缓地蹲下身,蹲在了杨欢的面前。
一抬手,他捏住杨欢的下巴抬了起来。
沉默地凝视了杨欢片刻,他淡淡开口,声音平板,“后悔吗?”
杨欢的眼泪,在下一刻落了下来,滚烫地砸进他的掌心,她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不是不想回答慕容麟,而是几日前,她受了风寒,发热之余,喉咙又肿又痛,一日比一日严重,加上心情压郁,到今天早上,已经基本发不出声了。
闭了嘴,她又点头代替了回答。
是,她后悔。
很后悔,很后悔。
后悔不该为慕容德作那些缺德事,后悔有眼无珠喜欢上慕容德。
听了杨欢的话,慕容麟的眼睛轻轻一闪,又盯着杨欢看了片刻,他用和方才一样的平板语气告诉杨欢,“晚了。”
随即,他放开了杨欢的下巴,站了起来,转身欲要往回走。
刚一转身,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呼唤,“殿下——”
这声“殿下”听上去实在是不美妙,粗哑得有如鸦叫,甚至还不如鸦叫美妙。
但就是这样一声难听的“殿下”,却让慕容麟一个激灵,僵在了原地。
这声“殿下”,让他恍然生出自己还是太子的错觉;让他觉得那些天翻地覆,从不曾发生过;他和她,还是一对恩爱夫妻。
他定在原地,不走,亦不回头。
很快,身后再次响起了难听的鸦叫,“求殿下饶过我大哥大嫂!求殿下饶了他们一家!他们是无辜的!”夹杂在鸦叫声中的,是一连串的咳嗽,和沉闷的叩头声。
慕容麟一皱眉,转回头去,就见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杨欢,正一下下地,给自己磕着头,磕得鬓发散乱,泣涕满脸。
慕容麟的腮又是一鼓,“拉住她。”他扫了一眼杨欢身后的两名校卫。
两名校卫得令,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扯住杨欢的肩膀,不让她再磕。
慕容麟转回身,重新走到杨欢面前蹲下,一字一句道,“朕若放了他们,将来有何面目见朕的外祖于地下?你说呢?”说完,他一挑眉尖,盯着杨欢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他身后,杨欢还在哑着嗓子,一声声地泣求着。
太武门外,早有人给慕容麟准备好了坐具。
坐具后,仪仗,护卫也已各就各位。
走到坐具前一旋身,慕容麟扶着内侍的手,面沉似水地落座。落座后,他一招手,唤来一名禁军将领,让他把杨欢带过来。
将领一抱拳,躬身施了一礼,带着两名甲士去提杨欢。不大功夫,将领在前,两名甲士在后,押着杨欢回来了。紧接着,把她往地上一推,推倒在慕容麟脚下。
慕容麟不动声色地扫了杨欢一眼,然后放出目光,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作了个深呼吸。作完深呼吸,他的面部表情,由淡漠变为肃杀。
遥遥地盯着人群中的杨济,他淡声道,“开始吧。”
话音刚落,侍立在他身边的禁军将领,向着前方一挥手,百多名禁军,如同一片黑色的潮水,向杨氏族人涌去。
一场杀戮拉开了帷幕。
顶盔贯甲,身强力壮的士兵,手执钢刀,对着手无寸铁的杨氏族人,连连劈下。刀锋起落间,是一声声刺破人心的惨叫。
这惨叫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一声声或粗或细,或苍老,或稚嫩的惨叫,如同一柄柄无形的利刃,把杨欢的心,戳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她看见父亲的头在刀光中落下,大哥的头在刀光中落下,二哥的头被人削飞了半边,两个姨娘,大嫂、二嫂的头在刀光中落下,两个小侄子的头在刀光中落下。
许多熟悉,不熟悉的族人的头,在刀光中落下。
纷飞的人头,狂喷的鲜血,痛到极致,惊恐到极致的惨号,让杨欢觉得,自己所在,已非人间。
她泪流满面地看着,痛苦地呜咽着,满身颤抖地眩晕着,恨不能马上昏死过去,或者干脆永远逝去。
这样,她便不必去看这炼狱般的景象。
可是,她的眼睛和神志,却象商量好了一样,不肯随她的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一生那么长,终于,天地安静了。
没有人哭,也没有人叫了。
目力所及,除了满地的无头死尸,一颗颗狰狞的人头,一滩滩红得刺眼刺心的血,再无其它。
结束了,都死了。
族人挨刀的时候,杨欢还在哀哀的哭着,及至族人全死了,她也不哭了。
睁着一双红肿的眼,愣愣地望着前方的惨景,她一耸肩,呵地笑了一声,紧接着一声连一声地笑出来。
越笑声越大,越笑越凄厉。
慕容麟的眼睛,在她的笑声中,象破碎的湖面,不断微闪着。
眼泪重新模糊了双眼,杨欢放眼望天。
原本灰突突,乌蒙蒙的天,慢慢变成了红色,越来越红,象亲人们的血。
收回目光,再次望向死去的亲人,他们也全都变成了红色。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而且,由刺目的红,慢慢变黑。
最终,她的身体向旁一歪,载倒在雪地上。
整个世界,变成了漆黑一片。
风雪凄迷,纠天缠地。
似要为这幕人间惨剧,再增添几分悲凉。
作者有话要说: 1、杨欢母亲得的病,是病毒性脑膜炎,这个病很可怕,治疗不及时,或误诊,几天就那什么。这病中医怎么叫,我不知道,上网查也没查到,所以,瞎起了个名。
2、当年杨欢帮慕容德办的事,其实性质是挺严重的。史有实例。当年,隋太子杨勇就是因为奢侈铺张,招到了父亲的讨厌,而杨广在那时却装得艰苦朴素,赢得了父亲的欢心。最终,杨勇被废,杨广得立。
3、如果我是杨欢,我也不会对慕容麟说出实情。比如:
乙:原谅我吧,你这车胎真不是我自愿扎的,是丙逼我,我才扎的。
甲:车窗是你砸的不?
乙:是。
甲:有人逼你吗?
乙:没人。
说来说去,女主还是有错的,所以,她没脸解释。
☆、第二十三回 掖庭
掖庭里,杨欢微弯着腰,站在一个巨大的石槽前,背上是个大大的襁褓。
松松地握着一根粗重的木杵,她费力地一次次抬起,再没甚力道地,一下下砸向石槽底部。
石槽底部是一团朽叶色的生麻。
这样的生麻,一天之中,她要捣五团。把它们由粗糙扎手,捣到柔软顺滑,不捣完不得休息。
捣好的细麻,是掖庭中人重要的生活材料之一,她们的里衣,外衣,被,褥,鞋,袜,擦脸的汗巾,还有一些日用品,都要用它来制作。
襁褓里是个漂亮的娃娃,脸蛋圆鼓鼓的,眉毛弯弯的,眼睛又大又黑,睫毛又长又密。
娃娃很乖,一点也不闹人,象条缩在蛹壳里的小肉虫,安静地趴在杨欢的背上。在杨欢有节奏地捣麻动作中,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花瓣似的小嘴,微微地嘟着。
杨欢的手臂又酸又僵。
每次,她都要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把手臂抬起来。
手臂疼,手也疼。
两只手上全是水泡,有大有小,有的破了,有的快破了。
手背上还生了几个冻疮,又疼又痒。
这里没有热水,只有冰冷的井水,如果只是她自己,她可以不洗脸,或者只用汗巾沾点水,简单地擦一下即可。
可是,还有桃子,她必须每天给桃子,她背上的小肉虫,洗尿布。
很多的尿布。
数九寒天,水寒刺骨。
没几天,她的手就生了冻疮,手骨也不时作痛。
那天,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四面透风的小屋子里,屋中光线昏暗,身xia是一张铺着薄褥的破木榻。
榻前,慕容麟无声无息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看她醒了,慕容麟冷声告诉她,这里是掖庭——她后半辈子,就在在这里度过了。
她哑着嗓子问慕容麟,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
慕容麟告诉她,杀了她很容易,不过眨眼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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