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经过一年的修养生息,柔然兵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体力上,已经得到了完全恢复;慕容德那边也已是纲纪败坏,法度荡然,时候到了,所以,他回来了。
回来时是初冬,而现在已是隆冬,明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一个喜庆的日子,可是,他却要在明天去见一个让他心痛不已之人,要去办一件与喜庆绝无干系之事。
风呜呜地刮着,慕容麟静静地听着,听风声,听自己的心跳声。
脑中像有千军万马,乱哄哄地闹成了一片,又像柔然一望无际的草原,除了浩浩的大风,什么也没有。
我回来了,等着品尝你酿下的恶果吧。慕容麟在凄厉的风声中,一遍遍地在心中默念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回 炼狱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杨欢和她的族人们,在粗鲁的喝斥声中醒来,不久,又象牲口一样,被人一路吆喝着,赶到了燕宫的西门,太武门外。
杨欢安静地跪在太武门外的空地上,她知道,自己和自己的族人即将死去。
风,又冷又硬,风里夹着两天未停的雪,打在脸上,刀刮似的疼。
杨欢抬起头,放出目光,作了个远眺。
天阴沉沉的,沉得让人感觉,它极有可能会在下一个交睫,整个地垮下来,把人间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在内,统统压塌,砸扁。
得知慕容麟起兵的消息后,她吃不下,睡不着,既盼又怕。
她盼慕容麟能早日归来,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同时,她又怕慕容麟回来,怕他回来和她算帐。
若只是和她一人算,随便他,想怎么算就怎么算。她怕的是,到时,他不单只是跟自己算,还极有可能殃及无辜,很多的无辜。
“天子之怒,流血飘橹”,不是说着玩的。
两年前,陆氏一门的无辜受戮,就是最好的例子。
得知慕容麟真的回来了,是在慕容麟攻下燕宫的当日下午。
那天下午,一队盔明甲亮的士兵,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她家,闯进了她独居的小楼,把她和府中的男女老少全都赶到了一起。
清点人数后,把她和她的家人,关进了府中供奉祖先牌位的小屋子里,一关就是一个多月,直到今早。
这些天里,一日三餐有人按时送来,只是不再精致美味,聊可裹腹而已。
今早没有饭,只有一碗微酸的劣酒,上路酒。
她没喝。
看到酒时,除了她和大哥,其他人的情绪都很激动。
父亲抖着花白的胡子,颤颤微微地端着酒往口中送,眼泪一串串地掉进碗里。
二姨娘缩在角落里,低垂着头,一袖掩嘴,压抑地哭泣着。
大嫂怀抱着襁褓中的小侄女,沉默落泪,两个小侄子一左一右地扯着大嫂的胳膊,大声地哭嚎着。襁褓里,原本睡得香甜的小侄女受了惊吓,也咧咧地哭了起来。
二哥二嫂抱头痛哭。
三姨娘一滩烂泥般,瘫萎在地上,边哭边骂。骂父亲,骂慕容麟,骂所有的人,谁都骂。
她怔怔地看着哭成一团的亲人们,也包括一滴眼泪也没掉的大哥。
所有人中,只有她和大哥情绪稳定。
大哥比她大了四岁,从小就是个稳重的性子,永远都那么淡然自若,稳稳地走,稳稳地坐,稳稳地说话,稳稳地行事,仿佛从不知急迫慌张为何物。
她怔怔地望着神态夷然的大哥,心想,其实父亲的淡定超然,只是表现在嘴上,真正参透玄理妙意,能将生死置之渡外的,是她大哥。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大哥把酒碗凑到唇下,开口饮下之前,忽然扭头冲她微微一笑。
笑得一如既往,淡然平静。
大哥的笑,象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戳在她心上。两串眼泪,在大哥从容的微笑里,跌出了杨欢的眼眶。
多亏母亲不在了。泪光中,杨欢颇感庆幸的想。
就在慕容麟起兵后不久,她的母亲突发暴病,没几天就死了。原本母亲好好的,不知怎么,一天中午从午睡中醒来,突然呕吐不止,还不是一口接一口的呕吐,是杨欢从来没见识过的呕吐,喷泉似地往外喷。
找来一直给府里看病的大夫一看,大夫当时就变了脸,说是脑疽。
杨欢不懂,问什么是脑疽?
大夫说,就是脑子里有病了,而且还是基本没救的病,凭他的本事,是无能为力了。
后来,杨济把宫里的太医也找来了,太医也是摇头叹息,让杨济赶紧准备后事。
三天之后,任杨欢哭红了眼睛,裴夫人还是昏昏沉沉地去了。
当时看来,是个痛事,现在再看,却也算件好事。
一个多月前,也就是她杨家合府被关押的几天后,她给慕容麟写了一封信。
纸笔,是她用耳朵上的一副珍珠耳坠,贿赂了看守换来的。
信写好后,她又求守卫唤来负责看管他们的官员,央求这名官员千万行个方便,把这封信给慕容麟送去。
这名官员是杨济的旧下属,从辈位上讲,她得叫他一声叔叔。叔叔是个还算念旧情的叔叔,收了她的信,也答应替她转达。
然后,就没了下文。
她问叔叔,信,给陛下了吗?
叔叔说,给了。
她又问,陛下看了吗?
叔叔说,那就不知道了。
她不知道慕容麟看没看她的信,她希望他看了。
信里,她没有说出当年金墉城的那一番话,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金墉城的话,是慕容德逼她的,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初嫁慕容麟时,她的所作所为呢?
有人逼她吗?没有。是她自愿的吗?是。
不管怎么说,她作过错事。不说全错,也是曾经错过。
所以,她没脸跟慕容麟解释。
再说,解释了,慕容麟就能原谅她吗?
未必。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只是希望,慕容麟能够看在他们两年的夫妻情份上,饶过她大哥大嫂一家。
是,她父亲是慕容成德的左膀右臂,干了不少祸国殃民的缺德事,她二哥也不是好人,她更不用说,把他们杀了,她毫无怨言。
但是,她大哥大嫂,还有两个小侄子,没干过一点缺德事,小侄女更是刚刚出生。
不过,看来,她的愿望,终究成空。
喝过酒,她和她的家人,还有杨氏三族,八百多的族人们,蚂蚱似的,让人一串串地拴上,押解上路,直到这里,排排跪好。
她独自一人,垂头跪在所有人的前面。
不知跪了多久,耳边传来缓慢滞涩的吱呀之声,那是宫门开启的声音。
她的身体,在这吱吱呀呀的宫门开启声中,蓦地一抖,人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缓缓开启的宫门后,一队仪仗迤逦而出,先是皂盔皂甲,执戟挎刀的禁军,后是提香打伞的黄门宫人,其后,是一辆被甲士团团护住的厢车,金顶紫盖,白牛牵引。
杨欢认得这辆车,这是她公公,文帝慕容攸的御驾之一。
她一眼不眨地望着紧阖的车厢门,她的夫君,慕容麟就坐在这扇门后。
雪愈发地大了,风也愈发地猛了。
白牛车最终停在了太武门高大的门槛之后,两名紫衣内侍从后面急趋上前,一名先在车前放了条矮榻,然后,二人一左一右地拉开了车门。
很快,一只雪白修长的手从车厢里伸了出来,侍立在车厢右侧的内侍赶紧递出了自己的手,让这只手倚靠,紧接着一张眉目如画的脸,随之探出了车厢。
在看清这张脸的一刹,杨欢听见自己的心,“砰”的一声。
眼眶一热,鼻子一酸,她差点落了泪。
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见的人,如今,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可以了,能在上路前,见他一面,她知足了。
她看着慕容麟头戴九龙攒丝乌纱冲天冠,身着黑色貂裘,在漫天的风雪中,面容冷凛地向着自己缓步而来,风吹起貂裘的下摆,露出里面伽罗色的缎料团龙常服。
杨欢不错眼珠地看着他,觉得这样的慕容麟很陌生。
她记忆中的慕容麟是暖的。
眼神是暖的,笑容是暖的,声音是暖的,周身上下透露出的气息,无一不是暖的。
而此时朝她走来的男人,面容、眼神、浑身上下每个毛孔,无不透出一份彻骨的寒意。
她泪光闪烁地看着他,想,这很正常。
换作是她,经历了那样一场的天翻地覆,怕是也暖不起来了。
慕容麟缓缓地走着,杨欢痴痴地看着。
二人之间不过几丈的距离,却像隔了迢迢河汉,永难企及。
雪纷纷扬扬,漫天彻地,天地间一片混沌苍莽。
终于,慕容麒停住了脚步,站在了杨欢的面前。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慕容麟努力地平息着心底五味杂陈的悸动,让自己冷静下来。在情绪冷静下来的同时,连带着,让自己的心,冷酷下来,对,是冷酷,光冷静还不够。
随着慕容麟的走近,杨欢的头,不断向上仰去,即至慕容麟走到她的面前,她的头,已经仰到不能再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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