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超莅镇后,采取了与诸位前任截然不同的治li方法。
前几任的施zheng方zhen以用武为主:敌来我守,敌退我攻。慕容超不那样,慕容超敛威用德,专务怀柔。
符州的军粮不足,慕容超命符州守军,化妆成平民的模样进入赵境,以高出当地谷价许多的价格,收购赵国稻谷。
赵国人越过边境,跑到燕国抢掠被杀,慕容超命人把他们厚加殡殓,送尸还家。
至于生擒活捉的,愿意归降燕国的,欢迎;愿意回赵国的,悉听尊便,绝不加害。
慕容超常在燕赵边境行猎,有从赵地奔进燕境的野兽,无论射中与否,一概命人送还赵国。
久而久之,边境两侧的军民无不心悦诚服。赵国国主见慕容超制治有方,也不敢再来骚扰。
慕容超久镇符州,不免思念母妃,住在崇华宫里的王太妃。又因符州太平已久,故而,慕容超上表陈情,请求慕容麟准其还京探母。慕容麟允其所请。
于是,慕容超由治所返京,入宫探母。
出宫之时,途经御花园,他见园中景致可爱,不觉兴起,入园赏玩,不想,正瞧见窟咄铃骑着姚葭,往死里掐。
情势危急,他也顾不得君臣之礼,男女大防,冲上前去,扯开窟咄铃,救下了姚葭。
若非他出手相救,姚葭下场如何,很难预料。兴许窟咄铃再多掐一会儿,姚葭真能被她掐死。
慕容超难得回朝,是以,在他救下姚葭的翌日傍晚,慕容麟在仁安殿设家宴,款待这位有如天神下凡的英俊皇弟。
除陆太妃、王太妃,以及中宫皇后窟咄铃外,宫中女眷,全部出席。
陆太妃因为前些日子中了毒,此时尚未完全康复;王太妃倒是没病没灾,不过,因为素性沉闷,不喜热闹,所以也没来。
至于中宫皇后窟咄铃,已在事发当日,被慕容麟送去了离京二百余里的一所离宫。
先前,慕容麟之所以暗中给她下药,就是因为她太过龙精虎猛,总寻摸着要要了姚葭的小命。
她既是柔然的公主,又有恩于他,慕容麟既不能打她,也不能杀她。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她吃药,让她动弹不得。连榻都下不了,自然也就无法去杀姚葭。
哪料,稍一放松,却险些酿成大祸。这回,他也不给她吃药了,而是直接让人把她送走。
家宴在一派亲切祥和的气氛中,拉开帷幕。
赴宴人员除了后宫嫔妃,还有几位皇室宗亲及其家眷。
慕容超坐在慕容麟的下首,二人有说有笑地推杯换盏,看上去,是对非常友爱的皇家兄弟。
其他与宴人员,也都脸上挂笑地连吃带喝。连吃带喝间,或低声交谈,或开怀大笑,大殿中央,歌舞表演一刻不停。
富丽堂皇的仁安殿中,灯烛辉煌,香烟馥郁。觥筹交错间,笑语喧喧,正是派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象。
按理说,这是姚葭第一次见慕容超,不过,她却无端地生出了似曾相识之感。
她想,自己以前很有可能是认识齐王殿下的。以自己与慕容麟的纠葛来看,自己与慕容麟相识已久,慕容超是慕容麟的弟弟,自己又岂有不识之理?
她想起慕容超昨日的眼神。昨日,慕容超扯开窟咄铃,二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她的直觉告诉她——
慕容超认识自己。
如果不认识,他看她的眼神不会如此复杂。
乍看上去平平静静,波澜不惊,可是,在那表面的波澜不惊下,却又涌动着她无法解读的汹涌暗潮。
一手持觞,一手举袖,姚葭借着大袖的掩护,看向正与慕容麟把酒言欢的慕容超。不想这一眼,却被慕容麟瞅个正着。
慕容麟状似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笑着,向着慕容超一举手中波斯金杯。
他记得,小时候,姚葭和五弟就很要好。他在心里自嘲一笑,她和谁都要好,就是和他不好。后来倒是也好了,可惜,是假的。
想到这儿,他一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但觉满口苦涩,一直苦到心里。
酒至半酣,月已中天,慕容麟下令暂停歌舞,大家齐去殿外赏玩月色。今天恰是十六,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今晚的酒宴上,有一种产自高昌的琥珀酒,色泽金黄,香气扑鼻,十分好喝。好喝是好喝,酒劲儿却是不小。卫淑仪光顾着好喝,一不小心就醉了,在宫人的扶持下,先行回去了。
除了卫淑仪,其他嫔妃和宗室女眷,对姚葭一律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都知道她是个麻烦人物,太妃不疼,皇后不爱的。
姚葭也乐得清静。
一个人远离了众人,站在一处僻静之地,她抬起头,静静地仰望着幽蓝的夜空。
夜色深沉,暗蓝色的天宇之上,明月圆洁,星汉灿烂。
远处不时有众人的谈笑声传来。
静望着浩渺苍穹,姚葭心生感慨——天地无极,人生斯须。在这斯须之间,还要生出这许多的纷扰,许多的磨难,许多的不如人意。佛说:众生皆苦。别人苦不苦的,她不知道。她只觉自己的人生,目前为止,不能算是甜的。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姚葭下意识转头,意外地看到了慕容超。转眼,慕容超走到她身旁,站定。
姚葭的心跳,开始不稳。
不知怎的,从昨天的御园相见,她便无端地,对慕容超生出了一份亲切之感,象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
她想,也许这天神般的男子,真的是位故人。若是,那么,他一定知道自己的过去。若问,他可会告诉自己实情?
慕容超高高大大地站在姚葭身边,把本就娇小的姚葭,衬得更加紧弱不禁风。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慕容超扭脸看着姚葭,语音低柔。
以着姚葭的身份,就算妃位再低,也是国主的女人,诸侯王见了,一要行礼,二在言语之间,也要有讲究下措辞。
象慕容超这样,既无称呼,也无敬语,没头没脑地发问,实在有些唐突。
不过,姚葭却没生气,也丝毫不感突兀。相反,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提问,让她觉出了亲切。
她看着对方微微一笑,“一个人安静,妾身喜欢安静。”
她没有对慕容超自称“本宫”,而是用了一个民间的平常称谓,妾身。
慕容超还以浅淡一笑,笑得天地失色,“我也喜欢安静。”
他的称谓也是奇特,用了最普通的“我”,而非冠冕堂皇的“本王”。
说完这话,二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并肩而立。
清风徐来,风中,花香醉人,是很好闻的野玫瑰的香气,二人面前正是好大一丛的野玫瑰。
“殿下以前认识妾身吗?”沉默了一会儿,姚葭突然发问。
慕容超盯着玫瑰花丛,没有马上回答。姚葭也不看他,只是默默地望着远方。
过了一会儿,风里响起了慕容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柔,“认识。”
姚葭的心,因为这两个字,“嗵”的一跳。
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脸看向慕容超,“那么——殿下可不可以告诉妾身,妾身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这一次,慕容超没有回答她。只是长长久久地凝着她,目光深邃得,快要把她吸进去。
“殿下?”
姚葭被慕容超看得有些发窘,低低地唤了他一声,然后斜开目光,看向别处。
慕容超这才如梦方醒地眨了下眼,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清了下喉咙,他把目光从姚葭的脸上移开,不过,很快,又情不自禁地移了回来。
“阿……”他张开嘴,似要唤出一个人的名字,不过名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最后,他温柔一笑,“你是一个善良,又可爱的人。”月光下的男子,美得惊心动魄。
姚葭盯着慕容超的脸,有些困惑。
善良又可爱,她吗?
慕容超又对她笑了一下,随即转脸看向玫瑰花丛,用手一指,“小时候,你很喜欢这种花。”
说着,他弯下腰,把手伸向花丛,想要给姚葭摘朵花,象小时候一样。
一阵刺痛传来,激得他“咝~”的一声,被蜂蛰了般,猝然缩手来,用力甩了一下。
“怎么了?扎破了?”姚葭想也没想,很自然地把他的手抓过来,握在自己手中。
慕容超右手食指第二节的指肚上,一个很深的小窟窿,正在往外冒血。殷红色的血液,先是凝成一颗大大的血珠,然后“倏”地从指肚下划下去,新的血液,顺着大血珠子开辟的道路,前赴后继地往下淌。
姚葭的头皮有些发麻,但凡女人,鲜有不怕血的,她也不例外,“疼吧?”
她忍着怕,一手握着慕容超的手,一手迅速从衣袖里,抽出一条白绫汗巾,轻轻往慕容超的伤处按去。
“不疼。”慕容超看着姚葭小心地给自己擦血,包扎伤口,轻声道。心头漫过一丝带着苦味的甜意。“本想给你摘朵花。唉,花没摘成,倒把自己的手扎了,真是没用。”他自嘲地笑。
姚葭斜了一眼那一大丛芬香袭人的野玫瑰,手上包扎不停,“妾身以前很喜欢这种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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