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腕,随着她的动作,不眠不休地疼痛着。
停俸一年,入暴室一月,是慕容麟给她的惩罚,惩罚她在陆太妃的芳辰宴上失仪。
半月之内,以一己之力织出二十匹生绢,是陆太妃给她的惩罚,至于原因,不言自明。
无论谁给的惩罚,她都认,都接受。不认,不接受,行吗?
她不是不想睡,而是没办法睡。陆太妃给的任务摆在那里,明知道不可能按期完工,却还是想尽可能地多织一点儿。
再说,她根本不敢闭眼,一闭眼,眼前就是一些可怕的景象——刀光,人头,血肉模糊,缺胳膊少腿的残尸,四处飞溅的血。
慕容麟说,因为她,很多无辜之人,平白地丢了性命。还因为他,慕容麟也差点命丧奸人之手。
她到底是谁?以前都作过些什么?谁是奸人?她是如何助“奸”为虐的?她以前和慕容麟是什么关系?恋人?夫妻?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让她寝食难安。那天,慕容麟让芸香告诉她,如果她还想自杀,可以,没问题。不过,他会让她们家族最后的一点骨血,为她陪葬。这样,黄泉路上,她也不至太过孤单。
最后一点骨血?那是什么意思?自己还有亲人在世?是谁?在哪儿?
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抛梭、打实的动作,姚葭默默地想着,不知身在何处的亲人。
真有那样一个人吗?
银烛尽,玉绳低。
灯盏里的灯草耗尽了最后一滴灯油,无声无息地熄灭之时,一夜也在“卡卡”的织布声中悄然而逝。
窗外,东方渐曙,不觉间,又是一夜未眠。
两条胳膊又酸又麻,实在是抬不起来了,姚葭这才不得已停下来。腰僵得不敢动弹。双手叉开,按在后腰之上,她一寸寸向上慢慢挺身,心在腔子里,也跟着捣乱,活兔子似地,乱蹦乱跳。
芸香背对着她,佝偻着身子,睡得正香。身上,半夜里,姚葭给她盖上的薄被。
盯着芸香的背影,姚葭在心里对芸香说,她不会再作傻事了,起码,在见到慕容麟说的那个人之前,她不会再寻短见。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在这难得的安静之中,姚葭的思绪转到了慕容麟身上。
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他了。她在心底幽幽一叹,想起了当日慕容麟激愤的表情,和他鲜血淋漓的手。
除此之外,她还想到了一些别的。她想到了慕容麟俊美的容貌,强健的臂膀,温暖的怀抱,还有他的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
慕容麟喜欢熏香,他的衣服,从里衣到外衣,全部要熏过才穿。所以,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幽幽的香气,很清雅,很好闻,她很喜欢。那样的香气,既让她沉静,又让她心跳不已。
怀着淡淡的忧伤,姚葭思念着慕容麟的一切,想着想着,不觉落下泪来。
抬起手,把泪抹掉,她微皱着眉尖站了起来,又慢慢地挪动着两条酸胀的腿,一步步,蹭到墙角的睡榻前,和衣倒下,闭上了眼。
这会儿,他该起来了吧,昏昏睡去前,姚葭想的,依然是慕容麟。
与此同时,慕容麟正沉着一张脸,端坐于御辇之中,在蒙蒙的天光中,去太极殿上早朝。途中,鼻间忽然作痒,他猛然打了个极响的喷嚏。
辇外,随侍的陈弘闻声一哆嗦。
陛下大概着凉了,陈弘笃定地下了结论。
夜里,慕容麟不顾赵贵嫔再三挽留,大半夜地非要回乾元宫。结果,出了华光宫,并没有马回乾元宫,而是跑去了掖庭,在姚葭的屋外,一声不吭地站了许久。
直到二更时分,才不声不响地回了宫。其时,夜风正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回 命案
早上,满满地吃了一小碗饭,又喝了几口鲜美的莼菜汤,陆太妃带着两名宫人、三名内侍,气场十足地去了暴室。
她要去给那天杀的小贱人一点颜色瞧瞧。
听到慕容麟亲口告诉她,把姚葭关进了暴室,她心头的怒火多少平复了些,不过依然是气,于是,她又自作主张地想了个让姚葭在半月之内,以一己之力织出两百丈绢布的名目来整治她。
她恨姚葭,恨之入骨,若不是慕容麟手中有道紧箍咒牵制着她,这世上怕早就没有姚葭这个人了。
麟儿说过,不让她动姚葭,这个“动”就是“杀”的意思。行,她不“动”姚葭,不过也不能让她好过了,否则,她就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兄和族人,她就不配姓陆。
到了暴室,她二话不说地挑起了姚葭的不是,先是睨着姚葭织出来的绢布,横挑鼻子竖挑眼,末了,轻描淡写地来了句,“重织。”
结果,不等姚葭开口表示异议,一旁陪跪的芸香先替姚葭叫上了屈,陆太妃一个眼色过去,随侍的宫人碧珠过去就给了芸香两个大耳光,姚葭去拦碧珠,陆太妃又是一个眼色,于是,姚葭也挨了两个从声音到打击度均不次于芸香的耳光。
看着姚葭和芸香坟起多老高的脸,还有脸上红通通的指印子,陆太妃昂首挺胸地带着手下人,神清气爽地回了崇训宫。
午饭,因为心情好,她又吃了一小碗饭,饭后,还吃了瓣水沙的西瓜和一只甜美多汁的桃子。
饭后,陆太妃虚阖着眼侧卧在榻上,唇边噙着一抹惬意的笑,榻旁,一名小宫人轻手轻脚地给她捶着腿。
她在凉爽的穿堂风中,津津有味地回想着上午发生的一切,耳边,耳光声劈啪作响。
“啪”、“啪”,那两耳光扇的,真脆、真响、真解气!
脑中,现出姚葭红肿的脸和流血的嘴角,陆太妃闭着眼,冷嗖嗖地一声哼笑。
该,罪有应得!
圆头圆脸的小宫人不明所以地偷瞟了主人一眼,又迅速地垂下了眼帘,继续轻轻柔柔地敲打着。
不用告诉她,她也知道慕容麟肯定在掖庭里布了眼线。陆太妃在心里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麟儿什么都好,就是在对待那贱人的事上,非常不好。
她估摸着慕容麟这会儿该得着信儿了。
知道就知道吧,她不怕,难不成,麟儿还能因为她扇了那贱人,把她这个亲姨也打入暴室?她相信,她的外甥还不至于混蛋至此。
不过,跑来跟她大吵一架倒是很有可能。
吵就吵吧,她等着。
陆太妃拉着架子等着慕容麟吵上门来,结果,直等到金乌西坠,玉兔高升,也没能如愿。
孰料,慕容麟没等来,她却在翌日清早,等来了碧珠的死讯。
据和碧珠同住一室的宫人素玉说,她在二更天起来去陆太妃的寝殿值夜时,碧珠还活着,及至她早上卸职回到房里,发现以往这个时候早就起来的碧珠还在蒙头大睡,于是,她走过去,想要叫碧珠起来。
结果,刚把被子拉下来,她就发现碧珠面色白中透青,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她壮着胆子把手指放到碧珠的鼻下一试,才发现人已气绝。
碧珠的死讯在第一时间通报给了陆太妃,当时陆太妃正站在榻前展着双臂,在宫人的伺候下穿衣。
听说碧珠死了,陆太妃那心“叭”地一翻个儿,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榻上。
死了?昨天还生气勃勃,把耳光扇得劈啪作响的一个大活人,死了?!
她目光发直地瞪着前方,觉得不可思议,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不管她理不理解,接不接受,反正碧珠是死了。而且经仵作验尸,碧珠系非正常死亡——
被人扭断了脖子。
这一验尸结果又一次惊到了她,不但惊到了她,也惊到了崇训宫中所有人,更是惊动了慕容麟。
慕容麟着有司严查此事,并为此罢朝一日。
按说死了个宫女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但碧珠不是一般的宫女。她是陆太妃身边的红人,当红程度仅次于最当红的瑞枝。
再有,她是非正常死亡。入夜之后,各宫落锁,外人根本进不来,所以,凶手只能是崇训宫中的某个人,当然陆太妃除外,她既无动机,也无能力,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一把扭断碧珠不算细的脖子。
究竟是何人,出于何种意图杀害了碧珠呢?
慕容麟眉头纠结地想起了姚葭。
他知道陆太妃昨天带人去找姚葭的茬儿,也知道掌掴姚葭的,就是这个死了的碧珠。
昨天扇完姚葭,今天就死了,而且还是死于非命,太巧了吧。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人曾经郑重警告过他,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亏待了姚葭,定然不会放过他。
难道说,那人在燕宫之中,或者说在崇训宫中安插了眼线?胸部忽然有些憋闷,他不由深吸了口气。
慕容麟想到了姚葭,陆太妃也想到了。
说不清怎么回事,总之,一听说碧珠死了,陆太妃莫名地就想起了姚葭,由姚葭,她又想到了慕容麟。
那贱人是麟儿的心肝宝贝,眼珠子,她动了麟儿的眼珠子,他焉能不气,莫非……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大可能。
若是慕容麟气她整治姚葭,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处罚,甚至处死碧珠,何至于对自家亲姨搞这种恐怖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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